阴冷,潮湿。
李璘走进这破烂的府邸时,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
说是府邸,它更像是一个软禁的监狱。
只不过环境比监狱好了些罢了。
有个女孩坐在走廊上,她的双眼就凝视着大门走来的那个人影。
她干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尘埃,好像自己坐在这里,不是在被废弃的府邸,而是身处华清池的盛宴。
她身穿道士的衣服,但她的长相带着几分胡人的伶俐。
她的目光跟随着李璘的身影前行,停驻在自己面前。
“皇兄。”她轻声说。
李璘年纪不小了,但这个女孩明显也就十八左右的年纪,她有些畏惧地低下了头。
“我说过多少次了,行礼时叫我陛下。”其实在平时李璘并没有那么纠结于他人对自己的称呼的。
如果他再三强调让别人叫自己“陛下”,那只有一个原因。
这女孩原先并不认可李璘的统治。
“皇兄,我去给您沏茶。”
女孩小心翼翼地站到一旁,往茶壶里放了零星几片茶叶,水的颜色淡到几乎看不出是茶水。
哪怕她在李璘面前卑微如侍女,说话时永远低着头,都不愿意唤他一句陛下。
李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你考虑好了吗?”
那女孩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虫娘,若是你答应我,我就给你个长公主的称号,最让你困扰的不就是你的身世吗?只要你去和亲,你就永远摆脱这身世了。”
李虫娘,玄宗与胡旋女曹野那姬所生的幼女,由于母亲身份卑微,她并没有一个公主的封号,甚至只有一个简单到像是随手起的名字:“虫娘”。
“皇兄,”李虫娘一边弯下腰把茶杯递给李璘,一边说:“虫娘不愿。”
话音刚落,李虫娘的手腕被李璘狠狠捏住,剧痛中,她用力地捏住茶盏不让它掉落在地。
“你前些日子的不敬行为足以治你于死地,我给你这个选择是在救你,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李虫娘干净的眼睛里一瞬间积满了泪花,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李璘和吐蕃的联盟并不稳固。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用唐朝的一个公主去和亲,嫁给赤松德赞,以此来换取更多的利益。
这个公主是谁不重要,她也没有必要去吐蕃参与内政,与自己里应外合,她唯一需要做的只有想尽办法伺候好那个年少的赞普。
反正父皇有那么多女儿,留着她们不如派去和亲。李璘想。
于是,天生美貌,又没什么价值的李虫娘就被他选中了。
她成了一个商品,被李璘上下观摩一遍之后,就想把她打包送进赤松德赞的寝殿中。
李虫娘:“可我不想当棋子。”
李璘的手晃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打她,却忍住了。“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当我的棋子,去吐蕃之后你是赞普的妻子,受人尊敬;第二,一个时辰后,气息散尽,埋在乱葬岗。”
在李虫娘回应他之前,李璘又补充道:“我已找到了你母亲的尸骨。你应该知道,这种胡奴舞女是没有资格风光下葬的。若你成了长公主,等我们夺回长安城,我会以先帝妃嫔之礼为她下葬。”
果真,这句话说出后,李虫娘开始动摇了。
由于父亲并不宠爱她,早产而生的自己身体也并不是很好,所以母亲在她身上浇筑了满心的爱。
母亲身份卑微,在宫中处处被人瞧不起,哪怕为皇帝生了一个女儿,也要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宴会上跳舞。
她曾得到过皇上的宠爱,却从未被人尊重过。
人人都知道,她是被卖来的奴。
母亲无数个夜晚,在床头蜷缩着身体,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声地抽泣。
恍惚间,李虫娘似乎又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在盛宴华堂里赤足起舞,脚腕上还绑着铜铃。
安史之乱爆发后,玄宗匆忙离开,并没有带上她们母女二人,而是把她们留在了长安城里。
母亲带着她从混乱的长安城中逃了出来,一路上打听皇帝去了哪里,想要在半路上追上他们。
但她们在路上碰到了乱军。
母亲死在了刀下,自己拼尽全力才逃了出来。
当自己一身破烂地寻到成都的宫殿时,她本以为可以见到玄宗了,但她很快就发现,皇帝已经换了一个人。
玄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