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所谓“佳缘”,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首曲子,语句泼撒,是一首北曲,那一句词,倒是似曾相识,犹如梦里出现过般的——
“都道是金玉良姻……”
我心里隐隐觉得只有和尚道士曾道这金玉姻缘,可怎会是“都道”二字,看到此情此景,我忽然间明白了过来。
只不过,通灵宝玉集天地灵气浑然天成,又岂是后天的金锁堪配?
我一愣,正懊恼不该胡思乱想。娘亲拉着我忙笑道:“实乃不愿拂老太太的好意,只是我彼时有身孕时便与那家人指腹为婚,已经给这丫头定下亲了。”
听到娘亲的话,我心下一沉,面上强作平常,心里细想我怎不知我哪里曾定下什么婚姻,只当娘亲寻着法子诓骗老人家,为我避避这段邪说孽缘。
然而娘亲面上心虚全无,贾老夫人的眼中也可见的暗了暗,倒像是实话一般。
贾老太太叹息一声,不疾不徐地道:“都说薛家书香门第,令君德才出众,远近都有闻名,又怎的如此不通!”她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古人迂腐也罢了,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金科玉律,岂不知这是拆散了多少好姻缘。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况这丫头我瞧见自非池中俗物,这品貌,这家世,我也算见多识广,也吃惊这神仙似的人物儿如何会降临到尘世来,就是嫁与皇子也使得,夫人何白白耽误了她!”
眼见贾老夫人如此执着,又听得放诞议论皇室之语,娘亲急得还未开口,我眨了眨眼睛,抢先一步道:“因小物而定终身,究竟也算不得天意。”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轻飘飘却又犹如针扎一般,那老夫人眼中闪着难以言说的深意,喉咙似有些哽咽,竟不像先前一般,反而一摆手强笑道:“不说这个了……”
我不知说错了什么,察觉到贾老太太低落的情绪,娘亲低垂下眼眸,即命文杏斟茶来,顷刻,文杏端来了点心糖糕和上好的西湖龙井。盛点心的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窑的,只有小茶碟大。
文杏斟了茶,老太太旁边的丫头鸳鸯连忙接过,双手奉上。贾老太太轻轻用盖儿拂着茶叶,随即一丝沁人的香飘了出来,她低头浅饮一口。
娘亲往我嘴里塞了块桂花糯米糕,又向我笑道:“咱家内院里搭了个小戏台,外家的太太姑娘们都在那儿,你的几个表姊妹表兄弟也在,你同他们玩罢,也点几出戏去。”
桂花糕洁白晶莹如玉,甜而不腻,口感细腻且丰富,每一口都能感受到桂花花瓣的柔软与糯米的绵密,只是黏牙。
哎呀,娘亲,我可说不了话了呢。
贾老夫人一听,不禁义愤填膺,忙道:“今儿个原是宝丫头的生辰,你还特特带着他们取笑。”她又瞪着眼睛道:“只管你们的,别理他们,巴巴儿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人了,还让他们点呢!”
我听了这话,深觉不解,咂咂嘴,转头悄悄向莺儿笑道:“走罢,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遂和莺儿辞别了娘亲和贾老太太。
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便传来贾老太太的声音,我的脚步顿了顿,只听她笑道:“这汤色好味正,真真是极佳的上品,还得是你们这里的人好,东西好,竟有这样的琼酥金脍,我从前还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茶汤呢!”
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我只略坐了一坐就走开了,忽地听见这样一句话,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
士大夫曾作《五簋论》一文,劝诫宴会不可太过豪奢。观其所言,思其道理,理应作为后世之人合该效仿的千古定论,所以我们这里仍然敬谨遵守。
莺儿满心郁愤,口不择言地嘟囔道:“这位老太太真没见过世面,好歹是贾府的老太太,旧年又是史家的姑娘,受享的都是最好的,过得怎么还不如我们这里体面呢?”
我眼瞅着莺儿笑,赶紧拉着她往出走,生怕这浑话传到别人耳朵里,正色道:“越大越没规矩,别人家的事与我们什么相干?不过说了两句客套话,又作得了什么真?”
一面说,一面想起凤丫头背后编排我的话,逢人便称我是个“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人。还打量着我不知道呢。
莺儿听了满心委屈,上来就握住我的胳膊,撒娇似的摇晃着,笑嘻嘻道:“我知道姑娘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不好说出来让她臊了,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茶叶,原是为人所用,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我正要叫她不要学那群在人背后津津乐道说短嘲笑的小人,可转念想想,于是摸着她的脸笑道:“莺姐姐,好姐姐,你张开嘴,我瞧瞧。”
莺儿偏过头去,忙捂着嘴笑道:“我的牙齿舌头和人一样,有什么好看的,姑娘不过要捏我的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