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客席上人已走了大半,王妃、公主、诰命夫人等为了避嫌更是早早走了。
宝钗心里感到一阵轻松,还未落座,她抬眼,却看见了北静王。
一切就像是初见时,宝钗走近前来,向水溶端庄地屈膝行礼,巧笑倩兮道:
“宴席散了,北静王爷缘何迟迟不去呢?”
只是她赫然发现,刚说完这句话,却见水溶的双目微红,似是哭过一般,先前的疏离与冷漠已经荡然无存。
水溶下意识向前一步,一步步地向她走来,他想摸她的脸,宝钗愣了一下,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扑了个空,脸上挂着惨然的笑,近乎失声道:“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究竟去哪了。”
当他的目光再次定在她身上时,她的脑内闪过一阵疼痛,每当他开口说话,头痛就愈演愈烈。
随即是心痛。
“我……臣女……”
宝钗有些惊讶,担忧地望着他,旋及水溶愣了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向宝钗鞠了一躬,面色平静地道:“宴上人多,我替你戴上面纱吧。”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戴面纱,宝钗捂着脸,用手指在额头上轻触,只觉一阵微微的热。
可我感觉身上好冷,好难受。
是落水的后遗症吗?
“原是不需要戴的,你忘了也正常。”水溶哽咽着,他特意取了面纱,要给宝钗戴上,似是担心她戴不惯,容易透不过气,手里拿的是极轻薄的一种,便是由茜香国女国王进贡来的。
似乎是常有的事。
又似乎是从来没有的事。
宝钗微微一愣,连忙伸手接过,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忙笑道:“多谢王爷,臣女自己来。”
她突然感觉很想哭。
水溶释然地笑了,又道:“娘子既然平安无事,本王就先告退了。”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的心比她更先一步认出了他。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宝钗的心头,想要拦下水溶说些什么,可她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只能驻足原地,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离开。
下午的时候天空还是晴天,碧色如洗,到傍晚就下起了雪珠子,细密的小雪珠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那雪声又密又急,不到一会儿,屋宇上已经覆着薄薄一层轻白。
人已经走了大半,不复先前的应接不暇,此时已意兴阑珊,徒留下了寥寥因人成事、沽名钓誉之辈。在客席的女眷中,宝钗竟然看到了那位央她帮忙捡鞋的那位姑娘——
只见那林黛玉生的面薄腰纤、风流袅娜,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静若芙蓉临水,动如纤柳扶风。可惜她的穿着与容貌并不相称,身上穿着的青棉袄裙已经洗得发了白。
她手里正攥着帕子低声哭泣,大有不胜之态,忽地又猛一甩帕子,时而又用双手绞着帕子,时而又用口咬着,妖妖调调,像个病西施。
黛玉正坐在她的母亲贾敏身旁,一同与王雪柳说话,贾敏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未及三岁,看样子是林黛玉的弟弟。
宝钗不知她们具体在说些什么,远远望去,看到娘亲的眼底竟然有一丝同情,又温柔地摸了摸林黛玉的脸。
原来这边王雪柳因看到林黛玉走路摇摇的姿态,目光朝她的下裙摆看去,见黛玉裙下露着小小金莲,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刚刚只得三寸,是一双金缕鞋,于是王雪柳悄悄对贾敏道:“原我不该多问,我曾闻苏州有女子缠足之说,因不辨真假,只当流言,今却亲眼瞧见,实属罕见可怖。分明在唐朝时还并无此类恶习,如何妹妹也令女儿效仿?试问妹妹,若人因鼻大而削小,因额高而削平,这定是残废之人了,可像这样两足残缺,步履艰难,岂不也是残废之人,如何在妹妹眼中就是一个美人了?”
贾敏自小娇生惯养,不曾缠足,于是不以为然地道:“这小脚形似三寸金莲,能由单手捧起,哪里不美?哪里不好?我们贾家也自是如此,便是我的丫鬟,也都缠足。自然,始缠之时自是百般痛苦,可也不至于皮腐肉败,鲜血淋漓,又如何缠不得?”
女性美就该是娇小、柔弱。樱桃小口、瓜子脸、杨柳细腰都是女性美的特质,至于脚也不例外。
三寸金莲,使整个身躯形成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美态,平添一丝病弱美,来产生楚楚可怜的感觉。
王雪柳冷眼瞧着,忙向贾敏笑道:“我想,西子、王嫱之类,都是千年难逢的绝代佳人,她们又何尝将其两足削去一半?又何尝不是美人儿呢?”
贾敏鼻里冷哼一声,嘲讽道:“我倒不觉得她们就是美人儿了,不过是些被粉饰的虚名儿,世世代代以讹传讹罢了。百年之后,都是一抔黄土,那时谁又认得谁呢?世上哪有那能活一千岁的老妖精,人又何尝亲见过那西子、王嫱,又何尝辨过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