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鹤身上的官服被划破两半，顿时有股“两袖清风”的气质，顶上的乌纱帽在慌乱中滚落地上，被那个孩子用手攥住，紧张得揉成一团皱巴巴的。

憋着个嘴巴，脸都要紫了。

齐承鹤下意识捏住他紧闭的嘴：“张嘴！”小脸一拧，果然放声大哭起来，“娘——”。

又是一个走丢的孩子，细致地将孩子抱起，用被划破的官服内侧软布轻轻擦拭着哭得泛红的脸颊，动作好似以前做过无数次。

黄普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

面前的墙将两边隔绝，映入左眼的是不断飞燃起的纸烬，悲伤绚烂地舞在空中。而右眼的景象则是被遗留的混乱。

此刻，失衡的两侧被混乱码平。

发疯似的马车横在门前，形成一道屏障隔绝打量的视线，“快上来。”

齐承舟身后跟着两人，蓦然间他迅速揪起两人的手，顺着力猛地拍上马车，梁志冈和禾君兰闪入其中。

驾车的正是黄普，她侧坐边，伸出手：“快点，拉住我。”

齐承舟的脚步突然定住。霎时，黄普只觉一股阴冷的感觉爬上脊背，冰凉得像是有条蛇爬行，留下让人甩不掉的黏腻。

远处的身影已然站起身，目光与齐承舟对上。

黄普瞥了眼，对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妈的，齐承舟，给我清醒点。”他猛然间反应过来，刚伸手，就被人狠狠拽上马车，踉跄着滚爬在车厢内。

马车像是加了风火轮，主驾驶的黄普心底直慌，但手上的鞭子丝毫不敢停，碾过石子路引得整个车厢剧烈颤动，颠三倒四，七零八落的。

黄普丝毫不敢停下，甚至还听到身后追兵的声音，挥舞着的速度变得更快，心脏也随着加快，仿若瞬间已然提到了最高处，毫不顾忌着积压着同样被血液倒流充斥着的脑袋。

一路出了城门，滚动着回到郊外，马车的速度还飞得极快，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黄普全然没注意到，他扒着框朝她喊道：“可以停下了，他们追不上来的。”

缰绳越发地攥紧，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风声逐渐减弱幻化成背景，“不可以，不可以，他们还在追着我们。”脑中唯一的想法刺激着黄普的心跳。

指尖冰凉，此时停下耳边满是鼓动声，砰砰砰——，脑内升不起一丝的别的想法，停下，要停下吗？

她脑子大喊：停下。

握住缰绳手腕倏然被扼住，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骨节分明的手，中指略带着薄薄一层的茧，是个读书人的手。

“yu~”她控制着马车停下，刚停下，里面的人立即翻箱倒柜，排排呕在路边，就连铁壁铜墙王阿婆也得扶着车厢下来。

缰绳微微松开，僵硬的手指咔咔地展开，掌心处深深地烙着红印。

黄普嘴角扯出一抹笑，嘴唇黏在牙齿上，她似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与在意，肌肉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地抽搐。“这是我第一次驾马车，身后还有追兵，有些用力过猛了。”

王阿婆坐上她旁边，夺过她的缰绳，“驾车技术这么差，还不如在后面待着。”

黄普的掌心持续颤抖着，心里知道她这是在为自己解围，低声道了声谢，乖乖地钻进车厢内，刚坐下，脚上生滑，浑身颤抖着站不起身，瘫软倚坐在地上，后怕袭卷全身。

黄普张着个嘴，脑子里全是不可置信：“刺激，太刺激了，这不就是现实版的速度与激情吗？！”这辈子的肾上激素全用在这个时候了，车飙得都快冒火星子，一溜子就没个车影。

接下来的路好走许多，马车被平稳地驾驶着回到了寨子里。“寨主回来了！！！”激昂的语调被拉长又拉低，带着惊喜和激动。

黄普掀开帘子，看到木匾上的字时莫名有一种踏实感，像是心底腾涌的巨浪终于回归大海，逐渐平静下来，声音逐渐远离，拉长，连画面也都消散。

“嘘，睡着了。”声音从耳边掠过。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然便得漆黑，整个寨子除了必要地方打着灯火，其余地方满是黑暗。黄普拾了件衣服回到仁义堂，里面点着灯火，从里面拉了一道黑影出来，倒映出高耸的鼻梁，细密地一闪一闪的睫毛。

“疫病已经被治好，但还是死了十五个弟兄，他们没能撑到药来的时候……”麻官强撑着仍在恢复期的身子，跟里面的人汇报着寨子里的事项。

他接着道：“这次最大的功臣是虎子，也是寨主。若不是寨主早有远谋提前派虎子下山找药方，怕是我们寨子得少更多的弟兄了。君兰还有梁志冈他们受了些皮外伤，过几日就能都好起来的。”

站在门外，她细细地听着麻官的话，接着出现齐承舟的声音，“对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按寨主的意思风光下葬，寨子里所有人三日戒荤，以表悼念。至于家里人，就按以前寨子的规矩办，该给银子给银子。”

他有条不紊地说着，嘴里一口一个寨主的指使，仿若真是黄普亲口对他嘱咐的。

麻官从里面退了出来，正好撞上门外的黄普。

“寨主，这……”可是要按他所说的去办？

“按他的去做吧。”黄普托了托下滑的外袍，细细地裹紧全身，“学堂那边也抓紧建吧，孩子们都大了。”这些孩子大部分都变成了遗孤。

夜晚的风格外的寒冷，刮得人心口疼。沉重压在心口，悲痛从骨缝处蔓延。

她低喃着：“都会过去的，对吧……”

“会的。”

她顺着声音侧眼看向他，嘴里的话已然没过脑：“做寨主吧，木风山寨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