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的雨水滴答拂过大地,满地的残垣断壁,土地被燃尽剩余的黑灰色所覆盖,空气中弥漫着大量烟尘的沉重气息,须臾便被带入土里。很快泼天的雨水便落下,似要将这里冲洗干净。
雾白色的雨幕中,伫立着两人,一人撑着竹伞,一人穿着蓑衣。
齐承鹤持着竹伞,脸上很冷静:“村子被封起来了,看不到的。”被丢弃的破旧缺脚祭拜桌、极度厌烦但却不得不作为依靠的泥墙、毫无暖意的稻草铺、被异样眼光看着的年幼身影……
“从此以后没有人再会说我们那不堪的过往,那些欺辱过我们的人全死了。应该开心,不是吗?”齐承舟冷笑起来,说出的话让人听了便觉得讽刺,好似在说他应该高兴这里的人全死了。
“你觉得是我做的?”齐承鹤疑惑地反问他,眉间微皱,“齐承舟,这就是你跟兄长说话的态度吗。这就是你为之依仗的,不过只是成了状元。”语罢,他顿了顿,将头撇过一边。
声音却从嘴里传出来,像是有些妥协:“从现场的痕迹来看,齐家村起火并非人为,而是天灾。火势过大,正好是个熟睡的时候,所以没能逃出。尸首也尽数收回,不日下葬。”
齐承舟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愕然,他从未听过对方给他解释半分,无论他做些什么,或是不做什么都不会与自己说上一点,只会用冷漠的目光看着自己,“与其管我,倒不如想着如何让自己活下去。”
年幼的齐承舟看着他贪婪地读书,将读书作为能活下去的牵引,拼命且努力,甚至是拼命,即便他不愿承认‘拼命’二字。白日做杂工,夜晚读书,日夜看反复誊写在石板上的字迹,为得到些字抛弃所有自尊而苦求他人。
即便拖着遍体的伤痕,洗得发皱的衣裳上满是血混着泥垢,也不曾对他透露半分消息。齐承舟厌恶被忽略冷漠地对待,但又不由自主地去关注这个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最后被露出的冷漠所灼伤。
这股强烈的情感如同痊愈般又再次撕开,反复地撕扯着他的内心。最终被一道坚硬的外壳所包裹,成为保护自己的防线。
齐承舟不得不承认,对方对他的影响早已潜移默化,冷漠、忽略已深入骨髓里。而现在造成这样的人,身处于此,他心中的波澜怎么能不为之触动。
“你认识,木风寨的方天乾寨主吗?”齐承舟不知为何,突然脑中想起这个便说了,怔色一瞬,抬眸看向对方的眼睛。不求从他口中得到只言片语,但至少是从小一起长大,眼底的情绪变化总会看得清。
果然,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你见过他,为什么去见?你说齐家村的火是天灾,那木风寨的火难不成还是天灾?”齐承舟显然不相信这两件事情都与对方没有关系,梁志冈说的话,他还记得。和他相同面貌的人,出现在木风寨里。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炸药般砸得他脸上不知是何表情,眼底的情绪近乎泄了出来。齐承舟怔色,仿若看到熟悉的眼神,那是齐承鹤过去看着他的眼神。
心虚、厌恶、紧张,居高临下,充斥着恶劣的情绪,一股脑地团在眼底。
“杀方天乾,你参与其中了。是为了权财?”这句像是反问,但更像是肯定。
他低下头,撇开脸。倏然间他从怀里摸到一张薄膜,是书信。纸张的边缘泛着毛,想必被人犹豫不决地反复摩挲过。“是,但动手的不是我。方天乾以前的身份可不单单是个平民百姓,他家世不凡自然总有人惦记着,怕他回去。”
“不是所有人,都像方天乾那样,将钱财看得轻,将感情看得重。你做不到,我也是。”齐承鹤呼了口轻气,但却像是将一口沉重的气给呼了出来,整个人都变得轻松。
“我不是你。”齐承舟否认着,“以前,我追随过你的脚步,是因为你是对的。但现在,你已然踏错一步。”
齐承鹤捏紧纸张一角,接着将纸张拍在他的胸前,“分道扬镳,我们早该如此的,我们天生就不对付。我们生着相似的面孔,但你却事事落后于我,嫉妒又不甘吧。”
“见到我如此冷漠待你,你定然厌恶,但又不得不依附于我,弱小、嫉妒、不甘这些都会吞噬你的内心,最后你会发现,良心和感情算不得什么。”
齐承舟快速看了眼书信内容,脸上的肌肉被迅速地牵动着,接着一把攥住他的衣领,顷刻竹伞被力度撞落,大雨迅速浸没对方,“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把她抓走了?她人在哪?”。
雨水打湿泛黄的纸张,浸湿“黄普”二字,接着书信很快贴合泥面变得浑浊不堪。
“咳,哈哈哈——。比起追逐我,现在这是你在乎的?一个女人?”他的眼神带着轻蔑嘲弄:“女人又算什么东西。”雨水淌过他扭曲的脸。
“对,你跟我不一样,你将感情看得重,不注重身份。但你别忘了,是我让你活着的。”他眼神冰冷又带着施舍的居高临下。所谓活着,就是一个希望。
他给了他一个希望,齐承舟就应该对他感恩戴德!
“放心,我没动手,她这么有趣,我怎么会亲自动手,我要的是她亲眼见证,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