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圆袖不经意下滑,露出的小截腕骨莹润细腻,若似定窑白瓷上剔透的浅浅釉光。
下一秒,她腾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浅月白的衣袖也顺势合上,盖住那抹蜜脂釉光。
“好的,宋助理。”
回答的,是元秘书。
宋暮阮站在院门口,待两位进入院内,她把古锁搁在一旁的太湖石圆桌上。
转了转发酸的手腕,借着整个身子的力道终于关上那两扇冗沉的金丝楠木大门。
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她转身。
迎面撞上一道邃黑打量的视线。
“?”
下意识地捋了捋脸颊的几缕碎发,她唤出声:“萧总?”
“睡哪儿。”
院里的男人淡漠移开眸光。
简短吐出的三个字,自然得仿佛这场近乎于窥视的打量只是她的错觉。
她捏了捏沾染铜腥的手心,说:“我昨天晚上才到家,只收拾出了二楼的房间。”
“萧总,你们今晚睡楼上吧,一楼的客卧去年受台风影响,窗户裂开了。”
一只雪白纤手遥指的客窗,肉眼可见的几条狭长裂缝。
萧砚丞侧眸,看着在厅堂内卸行李的元卓。
“通知李枭备几片海月壳,明天过来补窗户。”
元卓停下手,拿起桌上的手机。
“好的,萧总,我马上通知李组长。”
接着,萧砚丞的眸光淡淡投瞥于少女,两片弓形薄唇翕动的话声由胸腔震动发出,极其的简略磁冷。
“这客卧,我住。”
元卓听到这话浑身一震,手机险些脱离掌心。
键盘也顾不上敲了,他赶紧走到上司面前:
“不不不,萧总,我去住。”
“这点小缝隙没什么的,而且我就吹喜欢冬夜的风。”
宋暮阮点了点尖而白的下颌。
“那就谢谢元秘书了,我帮你整理下房间。”
推开西厢卧房,她指着靠墙的衣柜:
“元秘书,床单丝被都在这,麻烦你等会自己取。”
元卓跟着进屋。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南墙墙角的博古架。
架上,整齐收纳着几沓书画,墨香清幽散渡开来。
他把行李包轻放在窗棂下的大红酸枝八仙桌上,礼貌应了声。
“好的,宋助理。”
一切安排妥当。
铜钥在少女的细嫩指尖打了个漂亮的回旋,倏而想到哥哥曾特意叮嘱过她来者皆客,要耐心款待。
于是,她捏住那转圈的钥匙,决定日行一善,看似热情地问道:“元秘书要扫地吗?我给你拿扫把。”
元卓还没来得及应声,少女已经踱步到院内,拾起放在假山喷泉后的扫把,朝他走来。
她的茶白羊绒大衣未扣合,一行一顿之间,纤长细直的玉腿由月纱轻啄,似两块价值不菲的上好羊脂玉,在烟紫丝绒旗袍的侧开衩处,显露又藏匿,藏匿又显露。
江南水乡果然出美人。
元卓看得微微失神,自觉失态,赶紧敛收眼。
宋暮阮浑然未察,放置好清扫工具,两瓣海棠红唇轻张。
“元秘书,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元卓背对着声源处,吹了吹床头的灰,捏住鼻尖,拿出随身携带的湿巾,嫌弃地抽出一沓,擦拭着床头。
“不用了。”
“好,那我出门取个东西,你和萧总先休息。”
元卓喉间嗯了声,把脏湿巾扔进垃圾桶里,拿过扫把也走了出去。路过前院,余光正巧瞥见少女正两手抱着楠木门闩。
他刚想上前协助,只听咚的一声,那根刚取下的门闩就被丢在地。
“真的是太重了!”
少女的抱怨过耳,元卓见她奔了出去,连门也忘关。
他走近,也伸出两手,皱起清俊的眉头,提前铆足了劲,试图抬起那一米长的门闩。
“……”
似乎是大材小用了。
元卓左手插兜,仅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便拧起了少女口中的重物。
美是美,可惜了。
对于靠走后门进萧氏的花瓶,他一向头疼。
看来,左秘书没归队的日子,他的工作量不比往日轻。
不仅要做好上司的左膀右臂,还得提心吊胆看好这个花瓶助理,以防坏事生非。
阖上大门,他认命地叹了口气。
几步走上楼,扣响长廊最里间的菱花格雕花红木门扇。
“萧总。”
“进。”
元卓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方方正正的卧室里,上司手工缝纫的定制西服早已换成款式简单的云母白立领香云纱对襟褂衫。
此刻,他头部微微后仰,落坐在南侧雕花书桌后的太师椅上。
右手腕骨处,一对紫檀乾坤阴阳镯相扣,沉静搭在红木雕花桌沿。
中式实木台灯的偏照下。
如山丰挺的眉骨垂映出一隅松烟灰的斜影,倾盖那双上挑微阖的凤眸。
整副身姿宛如画家几笔勾勒的白描。
外廓线条深邃而阔延,而内里却淡淡的,疏疏的,拥着几分松弛的游刃有余。
元卓定了定心神,深知已打扰到上司休息,于是言简意赅表明目的。
“萧总,请问您房间需要清扫吗?”
萧砚丞闻声投眸。
元卓手里的扫把正滚下一滴雨珠,无声坠在条纹木地板,成了一粒湿亮的圆。
而那红酸枝磨制的杆身显然因存放不当,长期风吹日晒,早已多处开裂。
宋家果然肆奢豪逸,连个小小的除尘工具也得是上好的材料。
萧砚丞扫过那自上裂开的长条缝隙,唇边具象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那边拒收?”
顷刻反应过来上司指的那边是那位不可言说的大人物,元卓颔首。
“是的,小方马上就送到。”
灰影里,男人一双阒沉的眸子辨不出情绪。
“好。”
元卓抿了抿唇,决定在上司面前奉承两句违心的夸奖。
“萧总,宋助理不愧是祁小姐推荐的人。”
“做事利索,特别能干,刚刚在她的帮助下,我几分钟就收拾好了房间。”
萧砚丞冷眼瞧着他,唇弧转平。
径直说出的两字,勾兑着明显的质疑,打断了秘书的夸夸其谈——
“是吗。”
被戳穿了真相,元卓默然戛声,拢紧手中的扫把,尴尬得想要骑扫把遁飞。
挤出个标准的礼貌微笑,他走到门前,握住黄铜门把手,一股子丢出两句关怀话。
“萧总,那您早点休息。”
“我不打扰您了。”
-
而前一刻。
元秘书口中的能干宋助理,已安静地回到了卧室。
取出包里的小白团,她绯粉的脸蛋凑近,给那憋闷蜷桌的猫咪献上一个香吻。
“小君子,这几晚你一定要乖,等姑姑我拿到巨额工资,让你美美饱餐一顿。”
“喵~”
见它乖乖答应,宋暮阮脱下羊绒大衣。
刚挂上衣帽架,转身便看见两只肉粉粉的小猫爪正踩着她手机,往桌沿推。
眼看就要落地,她几步奔近,细嫩玉指从一双梅花小爪掌下夺出半个身子露在桌外的手机。
一双美眸撂在猫团上,含着亮润润的薄怒。
“小、君、子!”
白球猫团登时知错。
两耳一竖,蜷起四腿,委委屈屈缩成一毛球,趴在桌上喵了一声。
宋暮阮骤时心软下来,摸了摸它的耳,正想讲道理,余光却瞄见手机屏幕里的内容,娇小身躯不由得一抖。
她!
宋暮阮。
竟然在醉酒后的凌晨四点给她那骗婚假老公发了半小时微信?!
[老、公,你在哪你。呀。]
[里不享我の吗?]
[买了心旗袍,今晚妳来哦家,穿给i妳看噢~]
不仅逻辑混乱……还别字连篇!
宋暮阮揉了揉发懵的眼。
指尖受诱惑似的往上滑动屏幕,喃喃念了出来:
“干杯。”
“爱你?”
“一起睡觉……”
“亲亲老公?!”
醉过醉过!
要不是合法关系,这完全可以留证告她半夜贪酒性骚扰良家男子。
还好,该良家男子并没有回复。
不过——
现在已经过去十七个小时,根本无法撤回消息。
宋暮阮抱着手机,紧紧合了合雾黑潮湿的眼睫。
一时,室内陷入静寂。
桌上的猫团喵了声,似乎察觉到少女的情绪,蹬下桌围着她纤巧脚踝打了个转。
宋暮阮终是抽出一缕神思,轻轻抱起它走去床边放进绒被里,五根细嫩指尖自上而下摩挲着它的毛茸小脑袋。
“你先睡,姑姑我想静静。”
“叩叩叩。”
话音刚出,大门落下几声清脆气势的响。
宋暮阮陡然一颤,心乱意乱的时刻,偏偏有事寻。
勉强挤出一个迎客的微笑,她一步懒一步地走过去,打开单面门扇。
门外,男人绷着个冷佛面。
一双灰褐色的眸眼凉郁幽离,像含嵌着两片千年稀有的琥珀玉。
宋暮阮瞧着他,实则心思早已远游天外。
她的确不知上司敲门为何,更不知她凌晨那番骚扰话是否有力挽狂澜的补救举措。
于是,除了刚才那声敲门声响,偌大的廊间没人说话。
一切寂默如初。
她也丝毫没意识到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面对对峙,萧砚丞向来极有耐心。
一根修匀指骨慢条斯理地穿过金丝笼钩,他举高在少女发呆的视线上方。另一只手则拾起细青玉簪,一尊上位者的高贵使用姿态,逗弄着笼中小物。
倏地,小鸟被逗得在檀木栖杆上扇起宝蓝鲜亮的翅羽,“扑棱扑棱”的声如碎石坠湖,不经断地乍起连片波动的声纹。
宋暮阮霎那回过神来。
薄如纸片的肩背往内缩了缩,忙不迭挪开钉在他面上的柳叶眼。两片乌黑浓密的长睫,颤颤划开这冗长的平静气流。
“萧总,您……”
然而,三字刚脱离嗓口,便被对方偏冷的嗓声打断——
“有猫?”
“其实是昭……”
掌心的手机震感强烈,宋暮阮眉心一蹙,有种来势汹汹的预感。
她佯装不经意低头——
昭昭姐:
[妹妹,记得藏好小君子哦,千万不能让我表哥知道。]
[它曾经把他的脸抓伤,所以他非常讨厌猫!]
[刚刚忙着和你哥约会,忘告诉你了,希望不算晚~(脸红)]
“!”
宋暮阮蓦地咬住丝绒红唇,掐断正欲说的后半句话。
下一秒,舌尖的铜锈腥气携着极强的攻势,再次扩掠。
拜托——
命运之神是什么滚筒洗衣机研发室大佬吗?
她一个如花似玉正值花季雨季的青春美少女,非得在一小时里经受一个上垂下击的棒槌原生态惊魂模式?
性骚扰。
小猫咪。
日万高薪。
完了,晚了,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