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在左肩的针织开衫滑落。
灯下,她露出的香肩薄如纸片,微微向内曲着,又翼翼添了句。
“哦,对,刚才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也别误会我,我不是那种女人,就像你……”
宋暮阮顿了几秒,才想出一个恰当的比喻。
“就像你总是把纽扣系到顶,其实我也是一位老古……”板。
她咬住舌尖,赶紧换了一词:“古朴又端庄的传统女人。”
萧砚丞眯起冷眸:“老古板?”
“没有。”
“我才没这么说。”
宋暮阮飞快加上一句:“是你自己说的,别赖我。”
萧砚丞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勾起少女束腰的细紫绸带,指尖捻了捻。
去年在珀丽卡帝初见她时的风格,今日又得以重见。
薄唇斜出一缕混不吝的笑,他沉着嗓声,吐出几个字:“的确古朴又端庄。”
“萧太太,我想咨询一下。”
“请问这是我国哪个朝代流行的,”一双冷眸含弄起谑弄,他嗓声转低,缓缓咬出后三字,“捆、绑、风?”
“……”
宋暮阮登时娇躯通红,连硬气挺直的小蛮腰也被这哑沉的声音质感撩拨得软了力,险些软塌塌地掉进这脚下的布艺沙发里。
萧砚丞凝视着她的反应,一对眸子满意地散了戏谑,不经意落到她的左肩。
肩上,少女肌肤依然纹理细润,却有一椭圆的红痕,宛如一瓣嫣丽桃花斜斜缀着,不舍坠下。
眸光冷了一寸,他问:“瞿二撞的?”
宋暮阮没说话,一双浓黑瞳珠嵌在湿雾雾的眼眶里,无声举凝着他。
灼然变红的眼尾,空幽幽的楚怜,俨然一个快要破碎的瓷娃娃。
萧砚丞丰润的眉骨有了丝细微起伏,又问:“买药了吗?”
她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抽出紫绸带。
“老公,你是要代他负责吗?”
本着无事萧先生,有事就老公的原则,萧砚丞松了眉痕,耐着性子道:“怎么负责?”
宋暮阮蹲下,从沙发的靠垫里翻出一盒软膏、棉签,嗓调恢复了平日里的甜俏。
“老公,帮我擦药吧!”
他身躯一怔。
看他这般模样,宋暮阮气呼呼地往沙发上一坐。
两只纤细的手臂环在胸前,看也不愿看眼前这位二拒她的老男人,只用淡淡的语气说:
“那你打电话,让瞿二过来给我上药。”
“不然,我今晚疼得睡不着。”
目光范围里,男人搭在裤侧的手仍是无所动作。
她陡时换上一副恶狠狠的嗓音。
“你不打的话,我明天就去讹你的好兄弟赔医药费。”
“还有……精神损失费!”
她的嗓子本就甜糯,故意佯装粗犷挤出的威胁,倒像一只披着狼皮的小羊羔,冲他一顿长长的“暴力”输出,自个儿还差点没憋住气破了音。
萧砚丞着实被这只小羊羔的咩咩式“怒骂”吓笑了。
拿过软膏和棉签,他蹲在沙发边,上身却同站着的时候一样直挺板正,哪怕底下的膝盖却快要触到地,也没有半分纡尊降贵。
宋暮阮见他服软,心下满足,懒洋洋的姿态,侧歪在沙发上。
两只纤长的玉腿并列折叠,拱起的豆蔻紫丝绸长裙堪堪抵着男人的西装裤,那块硬朗的面料,也暧昧地隔着薄绸磨到她大腿外侧。
掐了下手心,她呼吸也屏住。
一双水光迷离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掀开,打着看茶几的视线,百般迂回曲折地滑到那张昳丽的俊脸——
萧砚丞生得一副不亚于欧洲人的优越眉骨。
眉骨下方敛蹙起的密黑羽睫直直垂垂的,在凉诮入鬓的眼睑处支起一片淡淡的扇形灰霭。
从她余光斜视的角度看去,像是工笔写意画里的一点柔影。
还有,那爱神弓形薄唇,中部呈弧线曲平延长,由尾端回升上翘。
整张脸完美得像一尊西方雕像,向来挑剔的她,也挑不出半点“鸡蛋里的骨头”。
这可是她合法领证的老公呐。
天哪,她怎么这么有眼光,捡到这样一个帅老公!
突然觉得赚翻了的少女,在沙发上抻起软腰。
吸了吸小巧的鼻尖,她嗅着那若有似无的一线清苦柏香气,悄悄却又大胆地凑近。
萧砚丞的指尖倏地冻住。
溜进他鼻息的鸢尾甜香,一波一波的,肆放着热腾腾的劲儿,朝他扑涌而来。
他撩开眼睫的灰蔼,对衔上少女的醉眸。
屏住气的嗓声在这呼吸交闻的狭匛空间里,显得极其的喑黯。
“萧太太,是想做什么?”
宋暮阮却丝毫没退让,伸出一只纤嫩柔软的指尖,虚虚地在男人鼻梁上方描绘那峻拔的轮廓线,发出一个认真的请求:“老公,可以让我在你的鼻梁上滑滑梯吗?”
棉签深压进指腹里,萧砚丞右手挤出软管里的少许乳白膏体,向醉酒少女陈述出一个事实。
“你喝醉了。”
少女气呼呼地鼓起粉腮,鹅蛋脸一下撑出幼圆的娇憨曲线:“我才没醉呢!”
火苗般的叹声过后,他撇开眸光,径直定到那如玉腻滑的肩头。
“别动。”
她买的是医用木棒单头棉签,端头的棉花很软,但里面的木棒过硬,他不敢使力。
顿了顿,两片弓形薄唇拢出一条细小缝隙,“呼——”
旋即,一抹乳白药膏在他渡吹的温热口息下,黏覆到少女香肩的桃瓣红痕。接着,棉头迅速又巧妙地画了个圆弧,终于匀平那膏体。
“好了。”
萧砚丞侧身,手里的棉签呈抛物线被丢出去,窸窣的一声细响过后,恰好精准扔到方巾用金线绣纫的nas三个斯宾塞体字母上。
那蓬蓬的白色棉头沾着药膏,正巧遮蔽掉中间的a。
他不轻不重瞥了眼,伸手拿过她身后的针织开衫,刚拢到那方浸着药香的肩头,却被少女一手拍开。
“?”
他轻顿。
宋暮阮亮瞪着两只水雾眸子。
“你动我衣服干嘛?男女授受不亲的!”
这是……酒劲上来了?
萧砚丞放下织衫,修长的指骨旋紧软膏白盖,握在掌心里,没打算归放回原位,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放心,萧太太,我不会饥不择食。”
宋暮阮低下头,扫了眼自己从小到大就傲于同龄美人的窈窕曲线,樱唇一撅。
“哼,是美食不择萧先生你!”
萧砚丞也仿着她刚才的目光路线,自上而下审量了她一番。
冷眸敷衍地生出几缕伪诧,回了句。
“抱歉,我眼拙,现在才发现萧太太的美貌。”
受酒精啃噬的理智没辨清他话里的假意,宋暮阮撅起的樱色唇瓣松开,嗓调又亮俏起来:“哼,本贤妻原谅你了!”
他唇侧笑痕生出,依着她的话客气了句。
“嗯,谢谢萧贤妻的大方。”
“老公。”
“嗯?”
少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整个身子又贴近了过来。坦口裙领下,另一抹淡淡的红痕在他眸底若隐若现。
“你的左脸颊里还有一颗痣诶。”
萧砚丞忽然觉着领口有些紧缚,挪开眸光,饱硕圆满的喉结,在玉质皮肉里滚滑了下。
“太太发现得似乎晚了些。”
听着他这话,宋暮阮以为他是在责备,抿了抿唇,轻哄道:
“你在是怪我不关心你吗?”
“那我讲个故事,给你赔礼道歉吧?”
少女两瓣粉唇染上浅溢的酒光,宛如从春夜里裁剪的两轮倒月。
弯弯翘出两端,在他耳畔哝出软软的江南小调,仿佛想要翘出那方骨子里的冷——
“就讲……蔺相如的故事!好不好?”
萧砚丞握着软膏的手一顿。
手背上的蜿蜒青筋也无声凸起,像树干生出的无数虬枝,在少女的故事声里,透隐出几缕强压的克制。
“传闻有一天,蔺相如和……”
他生硬打断她生动有趣的故事声:“萧太太,夜深了。”
宋暮阮蹙了蹙眉,瞧着窗外的薄如透明的月色,判断不出是几更。
“那你扶我去卧室。”
萧砚丞伸出手,手心很快被一片软融融的奶脂黏上。
他向来风致阔步的身姿依着少女的速度,如开慢倍速似的敛收步伐。
上大理石阶梯时,修颀指骨微微蜷了劲,不料那白汪汪的貌似不成形的奶脂肌肤险些在指缝间荡溢出。
他随即撤了两分力道,又看了眼旁边的少女眉心并未叠起皱痕,才放心下来。
-
二人停在主卧门前,少女举起胳膊,左右摆了摆。
“不,我要睡客卧。”
珀御也是瞿家的,不似珀丽卡帝。
它主要以欧式古典风格为主,庄园式的主楼,楼下三层是宴会厅、餐厅和下午茶酒廊,四至十楼是客房。
主楼前面是中心商区,再斜往东侧就是中港有名的酒吧街。一到晚上,明黄的、赤绿的、褐紫的、驳蓝的射光总要隔空喧嚣到凌晨。到了晨初,一切又恢复车水马龙。日间行车灯扫过商街巷尾,那些诡谲色彩转眼都被抹成一片薄亮亮的冷白。
而她这间套房的客卧,正对着酒吧街。
萧砚丞打开客卧门,扶她到床上:“不喜欢安静?”
少女钻进丝被里,点了点尖俏的下巴。
一双雾濛濛的瞳子瞧着他,宛若一只可怜柔弱的幼宠。
“太安静了,会做噩梦。”
他静了瞬,薄唇轻开,又问:“会梦到什么?”
“以前……爸爸、阿姨、哥哥,还有小时候的我……”
说着,少女的眼圈由嫣粉转绯红。
屯不住的两条湿痕霎那从上翘的眼尾钻出来,洇到丝绸面的纫金线的枕头上,成了明晃晃的两滩珍珠光泽的水晕。
“梦见他们,我很高兴。”
“但,醒来就伤心。”
“萧先生,你不知道,蝴蝶破茧是会变成刺猬的。”
……
时间伴着少女的低软诉音,静静流匝过,直到她微肿的眼睑阖上。
骤时,室内像是被抽掉氧气的真空。
无一点声音,连呼吸也是轻轻的。
如同动作慢放似的,萧砚丞托起少女的脑后,交换床头并排的绸面睡枕。
他低头,她安静的娇颜在他掌心之上。
晌午过分俏丽活泼的脸,此刻泛着月光的娇柔的浅白,浅得近乎透明,他甚至可以看见额角那撇因哭泣而细淡凸起的筋络。
轻放她于干燥的枕面上,萧砚丞的眸光转而落定到灰橡木床头柜。
柜上,一盏黄铜复古法式台灯。
密密层层的洛可可珍珠贝壳,一坠一坠的。
从鲁士蓝的细条纹灯罩面垂下,多角度切钻石似的,闪璨着奢丽浪漫的亮芒,就像她潮湿的眼睫。
萧砚丞伸出手,指骨旋转按钮。
灯光,遽然由亮转暗。
他向来疏冷的一双灰褐长眸,也汲暗生出两道昏定的光,此刻阒静地绘描着少女的姣好睡颜。
……
灰黄墙布上。
长形古钟里的雕花分针,划过一圈又一圈。
“嗡。”
短促的消息声。
瞿放:【今晚,萧生惧内的光荣事迹传遍了圈子。】
【现在,他们非吵着要看你的萧太太。】
【明天上午十点,小雁山。话我已经放出去了,萧爷,一定要赏个面!】
黄沉沉的卧室里。
拿着手机的冷白指骨柔了棱角。
一对绞缠相扣的紫檀乾坤阴阳镯,在腕间散着丰润的光泽。
萧砚丞默了默,放下手机,拾起丝被上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下一瞬,散漾着光的那对木镯从他疏凉冷白的腕骨轻缓褪去,顺着他抻直的修长指节,徐徐套进那粉嫩珠润的指尖。
再一寸一寸地往上拢,直到圈住那方莹巧玲珑的手腕。
有如交接仪式般的虔诚动作落定后。
他眸眼沉沉地凝了几秒。
“好梦,萧太太。”
说完,捏了捏那蓬松的被角,他从床边站起身,轻步走出卧室。
又是冗长的片刻——
“啪嗒。”
客厅灯灭,终于传来关门声响。
客厅,谧静柔和,现在无一人。只有那半开的象牙白漆窗户,几乎透明的纱帘不安分地摇曳着。
曳开,窗木架子里藏着的一撇小月牙。
小月牙罩在浓灰的团雾后,趁机钻出细细的两点牙尖儿,恍恍的,轻轻的,像香烟烫出的两道卷着褶的灰黄口子,徐徐渗亮男人刚离开的客厅。
方才凌乱的客厅,此时俨然已经改头换面——
几座“衣裙小山”早已不再。
所有的衣裙整整齐齐地躺在水貂灰布艺沙发上,按面料材质分类折放:
丝绸的、纱的、羊毛的、羽绒的……
都一件一件地叠成了有棱有角的板正方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