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盈透云层,天方薄透的暗昧。
宋暮阮迷糊醒来,侧了侧娇躯,指尖不经意硌到手机上的金片蝴蝶吊坠。
略微的冰意,刺得她睡意也凉了凉。
她撑开一双惺忪朦胧的睡眼,纤细手指勉强环住手机底端,解锁,拨号,短短两个动作,愣是用了整整两分钟。
“萧生——”
她软低着甜嗲稠黏的音调。
“怎么?太太。”
反观萧砚丞的声音,却是十足的清醒而稳定。
“我忘设闹铃了,”宋暮阮揉了揉半阖着的右眼,微微鬈卷交错的睫毛终于启扇,“刚睡醒,请一小时假,我马上到公司,好不好?”
对方默了几秒,给出一句单调的结论。
“萧太太,你还在梦中。”
“嗯?”
宋暮阮蹙起纤弯的细眉,掐捏住白里透红的粉腮。
下一秒,吃疼地放开手。
“唔——你骗我……”
萧砚丞低低笑了笑,再度传来的嗓声落在她耳廓里,如自胸腔的肋骨叠敲,嗡鸣得鲜活。
“我准你假,你来。”
“嗯呢,”宋暮阮惫懒地吸了口睡梦里的小猫咪,掀开蓬松柔软的豆蔻紫鹅绒被,“那你让元秘书帮我打下卡,不准苛扣工资哟!”
“好。”
他如是应道。
挂了电话,宋暮阮快速化好淡妆,余光瞥见衣帽间里的一抹杜蒙深蓝,她走近,伸手取下,一圈又一圈,绕环在茶金色粗花呢连衣裙的娃娃领上。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捏了捏鹅颈上的深蓝围巾,眉端耸出细微弧度。
实在不搭。
解开毛茸细支羊毛围巾,她伸进半敞的橡木纹衣柜里,又取出一套象牙白底嵌钻饰小香风翻领裙衣,在试衣镜前比划了下,当即决定更换。
-
一刻钟后。
宋暮阮仍伫在小区大道的梧桐树下。
没有公交路线去萧氏,是个难题。
雨天打不到任何出租车或网约车,更是个难题。
坐地铁,却又是上班高峰期。
“哎——”
看着屏幕里五十位的排队人数,她叹了叹气。
或许,应该向萧砚丞请三小时假?
“滴。”
一声短小的车笛响。
宋暮阮抬起白尖尖的下巴,半张娇媚的鹅蛋脸从杜蒙深蓝羊毛围圈里露出,略愁的眼睫,在看清驾驶人后,倏而一亮。
显然对方先认出她,才故意鸣车提醒。
“宋小姐。”
宋暮阮张了张薄涂的紫调浆果色唇瓣,甜音忽然卡壳。
……她不知道昨天初见的这位先生姓什么。
只好机械娃娃似的挥了挥白亮亮的胳膊,尽量使嗓调抹去突如其来的尴尬。
“嗨~”
对方并不以为意,一双眼距稍宽的疏离黑眸含笑熠熠,没有半点局促情绪。
“宋小姐,上车,我送你一程。”
他拉开副驾驶门。
“谢谢,雨天不好打车,那就麻烦你——诶?”
宋暮阮手刚搭上车门,骤时发现后座还有位沉默的男人。
男人一席浅调布莱垦棕大衣,内里配以一套象牙白休闲挺括西装,南美栗鼠绒的定制面料质感顶级,微微泛着银丝雅泽的光。
驾驶座的人眉峰一挑,左手折撑于方向盘上,朝少女发问:“你认识他?”
宋暮阮略微对后座的男人点了点下巴尖。
曾经,他们广播站跨年晚会得到一笔赞助,正是来自于中港的曜南集团。
曜南集团,最初致力于芯片研发销售等业务,近几年收购华炔通信与智炠物联,龙头模组商地位奠定,商业领域在内陆迅猛拓宽,现已成立华市物联网产业园。
如果媒体照片属实的话,这位应该是黄曜斳,曜南集团的现任掌权人。
当时作为校园广播站站长,她的确很感谢他,不然以白怀玉的性子,自家社团拉不到晚会赞助,定会奚落她一辈子。
“黄总,您好。”
黄曜斳墨眸侧来,或许是沾了点衣领上的棕,望向她的眸光,些许温稠的柔意。
“宋小姐,不用太客气,叫我黄先生,称呼你就好。”
原本以为和萧砚丞同属一个凉薄上位的总裁人设,倒是没料到如此平易亲和,宋暮阮眯长了一双潋滟朦淡的柳叶眼,缩了缩小巧鼻翼,标致清丽粉腮边的笑容,矜持而娇媚。
“当年,谢谢你。”
黄曜斳眸中的柔意默然凝冻一半,另一半却逐渐软溶,溶成涓细流漾的液体状,淌在眸底,经久不息。
“声——”
“砰。”
宋暮阮轻关上车门,不好意思地车里一前一后的二位男人笑了笑,小声提醒道:“这有停车抓拍,应该给你发提示短信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提到喉咙口的气息顿时落空,他摇了摇头,往后深瞧一眼,便驱车驶离原地,嘴上还不忘化解后座径自陷入的尴尬止声。
“我也姓黄,宋小姐叫我小黄司机就好。”
单凭这插科打诨的语气,宋暮阮当然不信他只是个司机,等了几秒,但见他并未开口拖出真实身份,也假装就了他的说辞。
“好的,小黄司机。”
“宋小姐真是,”黄应悰爽朗笑出声,略微思索了下措词,“可爱。”
“咳,咳咳——”
后座的人快要咳出肺来。
宋暮阮自幼随包携带喉嗓片,翻开象牙白菱格编织皮革链条包,侧过身,她递去药盒。
“黄先生,这是喉嗓片。”
少女的软白小手伸至身前,黄曜斳墨玉如黑的眸光,顿在因抓握而嘟团起的粉嫩指肉上,而他,因咳嗽而腮颊微陷的脸如被摁下老式电闸开关那般,漏出的电流经遍右侧脸颊,微微发疼却异样的酥痒。
一如当年她升学晚宴冲他挥来的那记掌掴。
无法忘,也根本忘不了。
“黄先生?”
一声轻唤骤然抽离黄曜斳溯回的神思,他虚掩在鼻唇的右手放下,再触到绿白药盒身时,生生顿住,换了左手接下少女的好意:“谢谢。”
宋暮阮挤上安全带,微微一笑,轻红的眼尾压弯,携出小女生专属的娇俏灵动。
“客气了,黄先生,当年还多亏你们曜南集团出手赞助我们广播站晚会,否则我们也只能在露天塑胶操场吹吹冷风赏月数星星了。”
“不过——”她眼尾困住一丝惑,“我很好奇,我们广播站当年何德何能能吸引你们集团的赞助?”
“这个我知道!”黄应悰右手高举,趁着等红灯的分秒间隙瞥了眼后视镜,为这份僵滞的缄言岔上一嘴,“他当时暗恋你……们广播站的学妹。”
宋暮阮眉梢一翘,兴致盎萦在浓黑晶璨的柳叶眼里。
“真的,是谁呀?你说个姓,我保证能背出她所有的个人资料。”
绿灯亮起,黄应悰轻踩油门,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个,你得问他。”
宋暮阮两眼跃跃往后座投去,瞅见的却是一张噙笑看窗外的侧脸。
她遗憾地抿了抿唇瓣,惑音只好压在嗓口。
黄应悰暗自把一切收入眼中,又道出几声,给这份遗憾续了个光明的小尾巴。
“宋小姐,以后你会知道的,我们黄总决定行动了。”
“真好!”
宋暮阮为站子里的每一位学妹感到幸福。
黄曜斳无声偏过脸,看见她双手做祈祷状,团握在胸前,苹果肌白皙透粉,似乎在真心祝愿,他瘦长的手指挨了挨右脸,喉嗓片在腮窝鼓囊出一个看似懊恼的圆状,舌尖的薄荷香气却如春日潮水,渐满渐溢,沉入心脏,溢上鼻间。
是专属于她的味道。
-
一小时后,宋暮阮在萧氏大厦两公里开外的十字路口下车。
关上车门,站定到街沿,她把纸袋与链条包悉数握在左手手心,冲里面的二人笑着挥了挥右手:“谢谢小黄司机和黄先生,再见。”
黄应悰也摆手:“客气。”
然后,降下后座的茶黑玻璃车窗,催促着:“宋小姐跟你说再见呢。”
这哪是司机与上司的对话。
宋暮阮低下柔美的眉眼,微微垂敛的姿势,也顺势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黄曜斳捕捉到她粉腮轻漾的细微动作,心神一动,握着喉嗓片径自推门下了车。
倏而被一道药香调沉覆,宋暮阮愕然抬起下巴尖儿。
“黄先生?”
药盒尖锐的纸角硌到指腹,黄曜斳紧揪住少女的墨色温眸略微松弛了几分,他伸过手,药盒在他宽大的手心里显然是迷你小物件。
“宋小姐,你的药,忘拿了。”
宋暮阮并没接手,他的英俊面容刻因身高差落在她眼里,似乎比坐在车内更加轮廓瘦削,愈发显得他脸一片柔白深邃,却无攻击性。
被他暗恋的那位学妹,应该也是一个很柔软的女孩子。
弯了弯唇,宋暮阮尽量把声音也放低,不叨扰到这份温蓄的柔意。
“这药是送给黄先生你的。”
黄曜斳颔首,在药盒捏在手心,紧了紧,才出声感谢。
“谢谢,请问宋小姐的芳名是?”
“宋暮阮。”
她继续软着甜嗓。
“幸会,黄曜斳。”
他朝她伸出手。
宋暮阮迟疑了一秒,伸出手去,握了握他的指尖,旋即松开。
“走啦!”
一道男声插进。
“知道了。”
黄曜斳看向驾驶座,半降的车窗里,黄应悰的脸笑得得意。
眉头拧紧一瞬,他转过头来,点头致意少女,眉头却是平展的柔舒。
“再见。”
“嗯,再见。”
宋暮阮目送车辆离开,赶紧挥摆小胳膊,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萧氏大厦,麻烦您快点。”
乘专用电梯,抵达萧氏顶楼时,两小时的假还剩十分钟有余。
宋暮阮的脸蛋、鹅颈,因小跑而微微发热发粉,走出梯门,看办公室内空无一人,她松了口气,放下链条小包,提着纸袋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萧砚丞后脚从电梯里出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女半蹲在阔长的紫檀办公桌前,塌弯的粉腰露在略显宽松的象牙白毛呢短上衣外,如摊开的土耳其玉色的母亲河,一寸一寸,盖着料峭曼妙的腰弯,从翻卷的A字半身呢裙里自然软泄出两条修长的浅肤色的河流分支。
粉与紫,软与硬。
不知是粉映亮了紫木,还是紫木的硬衬托了那粉的软。
总之,该看的,不该看的,形成视角上的鲜明对比,统统都昏沉无声地递入了他的眸心。
“萧太太。”
萧砚丞的喉口如蒙白纱,皱巴巴地缱堵在一块,快要不成声。
宋暮阮循声转过身,一双浓黑珑透的柳叶眼掠过不高兴,撒指撇开手中纸袋,袋身哗啦一响,她快步踱来的裸色靴尖平地打了个趔趄,一脚踩塌上他的鞋面。而,方才那两条母亲河分支也由惯性搓扁他端括肃黑的西裤。
他及时拖搂住她,耻骨摩挲到少女露在短上衣外的小腹,喉咙里的皱面白纱,骤地烧了起来。
三十八度五,非人类自然体温。
这温度,是冬日花期的金钩吻。
那种只顾柔着嫩绿茎身,开着馥香灿烂的小黄花,专程往冷木头桩上缠绕裹生的常绿藤本植物。
他种植过,因性辛、温、苦且有毒,一并斩草除根永别。
如今,再度被缠上。
倒像是钩吻还魂到她缠贴的玉腿,特意来报他当初灭门那一仇。
只是这一报,险些要了他的命。
萧砚丞紧阖了阖眼,耸凸的掌骨骨节强制从不盈一握的软腰上收回,粗粝指腹不小心摩到她的细脊,如同孱弱幼兽,她受激在他怀里微微拱弯了肩窝,杜蒙深蓝围巾垮落,露出一截胭腻子粉的脆弱后颈。
“我坐到中途才想起已经不是你的助理了,但反正都起床出发了,就来看看,还给你带了小零食。”
宋暮阮两片腮颊酡醺,俏皮地吐了吐鲜红的舌头,自发解决这番踩脚扑男人的尴尬境地。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是不是感冒了?”
萧砚丞闻声撑开长睫,深深凝注着她。
顶灯自斜下方倾落,微妙地为那两潭早已灼沸的灰褐泉眼盖上一层幽静而淡薄的阴影。
“所以,我是萧太太的猫?”
“嗯?”
萧砚丞牵过她的手,错开她身领路的片刻间隙,稍侧身躯,另一只手迅速扣上腿腹间的大衣纽扣,然后,走至办公桌边,取出抽屉里的一袋零食。
略过她投来的困惑眼神,他向来波澜不惊的面部肌肉微微压着自由腹部升腾上来的热意,迫使薄唇沉沉地,如初次念咒般一个字一个字吐声:
“人类食品级,百加项目严格质检,十肉十蔬,膳食纤维丰富,适用对象——”
“全年龄段猫咪?”
宋暮阮伸出手,从纸袋里快速揪起一包沉甸甸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