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傍晚,总是来得无声无息。
甜品DIY工作室内。
暖色路灯、冷白车眼、朱砂尾巴在大片落地窗面铺展流溢,自南向北,由西及东,各自交错描摹出归途的璀璨曲环图。
余沚期蹦蹦跳跳地洗手回来,拉开一张椅子,乖乖爬上边角一个半米高的儿童手指沙发,戴好手套,悠闲地摆动着小腿,哼着断断续续的童谣。
流程一等一的熟悉,看得宋暮阮绽开唇角。
“舅舅、美美姐姐,期期就等你们啦!”
见她一个人坐短边,萧砚丞指着另一把木椅说:“期期,坐舅舅这儿。”
余沚期递过两副手套:“舅舅你自己坐吧,我这儿离工具比较近,你们是长辈,有什么需要就使唤我吧!”
“……”
宋暮阮不得不和萧砚丞对望了眼,沉默坐在同一侧长边上。
余沚期两眼却盯着面前的奶黄面团,只顾一声令下。
“比赛开始,一小时内看谁做的饼干最好看!”
这是宋暮阮第一次做饼干,每次取下模具,想要毫发不伤地拿起压好形状的饼干,总是失败。
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可当第三次失败时,红唇不甘地紧抿成一条直线。
瞧了眼旁边的男人,他倒是有些心灵手巧,做了一个圣诞树饼干,边角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
抿着的唇无声转为不满的撅,宋暮阮重新挖了一块黄色小面团,再次塞进小奶牛模具里,又开始第四次尝试。
把多余的面团碾去,她低着下巴尖儿,乌黑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团,大拇指一次又一次像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按平。
此刻双眼只有这一个小小的黄色倒影,丝毫没注意到旁侧男人手里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修长细嫩的食指尖绷住,下一秒,她轻轻扒小奶牛的屁股。
当尾巴和后腿被缓缓向上扒起来的时候,柳叶眼里的兴奋在蠢蠢欲动。
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与征兆——
牛身裂开了。
宋暮阮闭上快要喷火的眼睛,抬起有些僵硬的颈椎,恰好闯进了一对凝着微光的凤眸。
她猛地错开视线,面无表情地把“小奶牛尸首”一通塞和进面团里,长胖了一圈的面团在灯下折出发胀似的油脂,奶黄黄的一片,投映在她眼底,却似一罐打翻的黏糊香甜的蜂蜜。
萧砚丞把面粉均匀撒在少女的手边。
“你试试。”
宋暮阮再次出动小斑块奶牛模具,这次倒成功得太过容易,她先前抿得看不见朱砂唇瓣的一条直线终于松开了,开心地露出了洁白整齐的贝壳小齿。
萧砚丞会意地轻挑眉峰。
底下,一双垂阖的锐角眸尾,滋生一缕微不可察的游丝笑痕。
宋暮阮收纳好小奶牛,不经意衔上他的笑眸,她面颊略略窘迫,摸了摸鼻子,再度错开了视线。
“嗤——”
男人短促地笑了声,宋暮阮惑着眉梢转过脸。
他也不急着回答,只问左手边上忙碌着的余沚期:“期期,小丑的鼻子是红色,那长着白色鼻子的人是什么?”
余沚期正做好一条多层公主裙,腾出一眼看向舅舅,转而又越过舅舅的脸望去。
“噗嗤——”
如出一辙的笑声。
但前者明显带着嘲弄,而她则是一脸天真无邪。
“白鼻子的美美姐姐是小乖!哈哈。”
宋暮阮只斜了眼萧砚丞,右手正捏住摘掉左手的手套尖——
“别动。”
带轻哄的命令,她愣得一滞,当真听话乖乖保持着摘手套的动作,一动不动。
一片白飘过,下一秒,鼻骨被略微的粗粝细细擦拭着,她安放在鼻尖的目光迂回旋上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心无旁骛地目视着她的鼻骨,手指微微屈弯,鼓出的指关节在她眼心放大了数倍,像一根寸粗纤劲的玉竹,但力道极其轻柔,就好似在呵养一柜珍藏。
末了,他还端抬起她的下巴尖儿,左右梭巡了会儿,确认其它地方无白色面粉,才缓缓放开手。
“好了。”
宋暮阮冷不防又对上他的眸光,眼底琢磨的打量悉数暴露在他眸里。
“嗯,怎么?”
他坦然轻询着她。
宋暮阮哦了一声,老鼠躲猫猫似的,快速低俯脑袋,两只白嫩小手伸向模具箱里,东翻翻西找找,一副着急却又漫无目的的模样,仿佛要把粉红鲜嫩的自个儿也投进那实木铆钉箱子里。
萧砚丞也往她那顶圆小的黑发旋凑了凑,靠近这个故意制造噪音,干扰他方前线的少女。
“想要什么?”
然而少女头也不抬,语气生硬地拒绝好意:“不用。”
随便拾起一个模具,她便低头开始做,自然也没看见被拒绝时的他唇角揶着的一丝笑。
“美美姐姐,头发总想挠我颈痒痒,帮我扎个双鱼骨辫吧!”
余沚期打开小皮包,翻出小木梳和鹅黄蝴蝶结小皮筋递给宋暮阮。
突然被安排从未做过的任务,宋暮阮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先放下模具,愣愣看着她头顶黄星星针织发卡,她剁掉收手套,细嫩指尖小心摁了摁,然而发卡却纹丝不动。
“那个……期期,你自己先把发卡取下来吧。”
余沚期脱掉手套,很快就取下了发卡,“扣搭——扣搭”,发卡如海豚的小嘴一张一合,被她拿在手里把玩,显然爱不释手。
“这是妈妈给我织的,贝儿公主专用发卡。”
宋暮阮一门心思都在面前这颗小脑袋上,自然没有听到小女孩的炫耀。
回想着以前裴君湛给她梳头发的步骤,她像模像样地把拆掉小孩的芝麻汤圆丸子头,然而,当小小的一捆头发握在手心时,她却犯了难,右手探出,比了比操作——
是从上面辫?还是从下面来着?
纠结了半分钟也没能在心里想出答案,宋暮阮软腰挺得笔直,精致描摹的一双细黛眉梢却蔫了。
她悄悄瞄了眼萧砚丞,却见他长眸慵松半眯,靠在桌沿,一副好整以暇的旁观姿态。
“……”
宋暮阮气得扭过脸,旋即把手心里的发分为两半。
左手捏住一半的发,又分为两股,左右交叉着,看似沉着实则手忙脚乱地绞了个不太好看的鱼骨出来,她心里松了口气。
“美美姐姐,左边的头发松了。”
余沚期拍了拍头顶鼓包的头发。
“姐姐重新来……重新来。”
宋暮阮也局促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顶,长圆的薄暮日落渐变美甲一挠,也挠出个懊恼的黑发鼓包来。
她又侧身,看了看萧砚丞。
“诶……你——”
萧砚丞闻声懒懒撩起眼皮,投去一眸子——
少女身后繁灯曲直交叠,近的金,中的红,远的蓝幽幽。
百米处几座高耸云霄的地标大厦,厦身白霓虹几何线条明快而富有韵律,落地窗两旁静谧舒展的青绿高大琴叶榕,穆夏新运动艺术风格画派的多种元素一并拥趸着她,衬得她就是画里的那位古典女性。
妩媚、华丽、披着神性光晕的美娇。
他淡然移开眸,转而眺望百米开外的珺御榕嘉,近处霓虹的光昏沉投映在他眸底,金红的幽蓝。
“怎么?”
他并未言透,等待着一张小猫邀请卡。
宋暮阮两片朱砂唇瓣抿成一条红剌剌的线,不太满意他的冷漠,却又不好当着小孩的面儿发嗔。
“你帮我一下嘛。”
别扭的请求声,糯糯低低,一经那条罅隙唇缝输出,如贵气小猫发出的一声幽微喵叫。
萧砚丞勾了勾唇,一双凤眸重新落于她可怜巴巴的娇颜,隐约灼出几粒火星。
故意怠慢似的沉吟了半秒,轻握过她指间的桃木小梳,却被她似烫手山芋般抬手甩开。
他眉心一动,却瞥见她腮颊暗自变绯的霞色,若有似无地挑了挑眉梢,耐心发问,却是对另一人。
“期期,要不要双丸子鱼骨辫?”
余沚期两眼顿时亮晶晶。
“好!”
奶甜的话音刚落不到三分钟,萧砚丞便扎好了鱼骨辫,而且根本不用调试,鹅黄蝴蝶结正好在上面,一点都没歪。
余沚期照了照镜子,又把手里的编织发卡别回头顶的位置,对着萧砚丞竖大拇指:“舅舅,你真厉害!”
宋暮阮在一旁丢出话来:“那是因为他有经验。”
“是吗?”余沚期凑到萧砚丞跟前,双手打开像朵小花放在自己的下巴,眨巴着一双圆圆滚滚的大眼睛,“舅舅,你是不是还有很多像我这样可爱的小外甥女?”
“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余沚期更加疑惑。
“那为什么舅舅会扎头发呢?而且扎得这么好。”
男人的薄唇刚启开一丝缝,身边沉默有一会儿的少女登时抢答:“因为你的舅舅还有很多美美舅妈!”
小孩婴儿肥的小圆脸张大了嘴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美美姐姐,你是因为舅舅有了其他美美舅妈,所以才分手了,对吗?”
“对!”
宋暮阮倏地一拍手心,响亮的一声啪,是给旧时断案给公堂内的嫌疑人一锤定音的拍板。
“那美美姐姐有帅气哥哥男朋友了吗?”
宋暮阮眉间略微一愣,一番话下来,感觉像是被对面的萧氏舅甥合伙摆了一道,她嗔了眼双手环胸的萧砚丞,后者却扬了扬单边眉峰,不具畏的挑衅。
她虚张声势地双手叉腰,甜嗓软软拖着模拟童音,如她纤瘦身材却生出玲珑凹凸的曲线,别有一番韵味。
“期期,这是美美姐姐的隐私噢。”
余沚期撅着小嘴有些遗憾:“我知道啦,美美姐姐是第一天认识我……”
似又想到了什么,她暗淡下去的双瞳瞬间绽放异彩。
“那如果我和美美姐姐成为朋友了,可不可以告诉我呢?我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和我交换过秘密!”
余沚期说着,搬去手指沙发,兴致勃勃地坐在宋暮阮对面:“妈咪说过,做朋友的第一步是信任。现在我愿意主动说出我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