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龙市郊,阴了一周的天幕终于显出淡蓝的亮影。
萧砚丞看了眼时间,踱步向外走去。
元卓紧随其上,张了张口想要出声,然而看着上司急匆匆的疏落身影,不得不把声压在喉咙。
方淀在车边冲他挤眉弄眼。
“怎么?”
萧砚丞无法忽略这二人蠢蠢欲动的眉眼心思。
“萧总,太太她刚才打电话说您……”
元卓推了推眼镜,趁机瞄了眼上司愈渐垮沉的唇角,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蹦字。
“您今天不必回华市,她要和校园广播站的好朋友们一起举办庆功会,晚上就在宿舍歇息不回家了。”
“哦。”
萧砚丞掌心扣住西装前襟,无名指上镶刻菱形图样的铂金戒指映出天幕的日光,刺得元卓紧张得眯起金丝镜片后的两眼。
“萧总,那我们是回——酒店吗?”
“嗯,图稿需要增改。”
萧砚丞说着,自顾入了后座。
方淀小心合上门,与打开副驾驶座的元卓无声对望一眼。
方淀:太太还没和萧总联系?
元卓:太太每天早中晚三条朋友圈,每条自带定位附图片,他们两个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这个传声筒,做好长久加班耐寒的准备。”
方淀快速低声地说出口,便疾步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门,启动车辆。
“砰。”
副驾驶门轻轻关上,元卓欲盖弥彰地推高鼻梁上的眼镜,飞快瞄了眼长形后视镜。
不太平稳的整修路段让车身略略摇晃,后视镜里的一张冷昳隽脸,也是载沉载浮的,看不透彻寒冽情绪里是否藏含一颗想要同太太和好的心。
正思忖着,元卓猝不及防对衔上司的灰褐浅眸,他连忙错开视线,侧过身去,用恭敬礼貌的目光看上司。
“萧……萧总。”
他不太流利地咽了咽唾沫。
“放你一天假,后天九点到酒店就行。”
话音落入车厢,方淀对元卓投去一个元秘书我很羡慕你的眼神。
元卓却心生犹豫。
“萧总,我不用休假,所需衣物家里人都寄过来了。”
方淀在心里默默为元秘书点了个赞。
当然,他也不需要休假,他自获取萧氏教育基金的那一刻起,自接受萧老太太嘱咐从中港派来跟随萧先生那天起,早就已经认定了他是为萧家效力的一份子。
“萧总,这市郊附近有一家高尔夫球场,请问您需要稍微放松一下吗?”
顿了顿,方淀又委婉提醒。
“萧老太太最近得知你连轴工作,很是心疼。”
“不用。”
萧砚丞划开手机锁屏,屏幕里正是他与小妻子的微信对话框——
[早安,起床了吗?]
[午安,在候宅。]
[晚安,在酒店修改图稿。]
如打卡似的消息绿条消息框铺满了整个屏幕,中间却没收到属于小妻子的一条白框,整整一周,只有她那过分勤劳的朋友圈,在向他展示着告白后的婚姻生活在她青春靓丽的校园生活面前不值一提。
是他下错险棋,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她连基本的交流都不愿给他,就像她的众多追求者那般无谓态度。
萧砚丞握了握手机,纤劲掌骨支凸虬枝青蓝静脉,向来松弛有度的他生平第一次受识人浅薄的结果。
他点开她的头像,方方正正的图片里仍是她与money的亲昵合影。
两根冷白指骨放大她的笑靥,只露出半张脸的眉眼如两片月牙弯细翘着,另一边粉嘟嘟的脸腮被money的白金长绒扇尾全然遮挡住。
萧砚丞寸缝不留地梭巡着照片,忽然摩挲的指腹一顿。
他翻出相册里的存图,对比了两秒,倏而胸膛震震,发出了声低惹的轻笑。
元卓和方淀诡异地对视了眼。
皆以为上司是思念成疾,魔怔了。
元秘书兼胆大远房表弟属性,终于勇敢地给上司太太发了条微信:
[萧太太,萧总近几日连轴加班,眼压升高,我们只好找您帮助。]
元卓其实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毕竟连轴加班是真的,过度熬夜会引起眼压升高也是真的。
萧总的眼疾本来就尚未痊愈,他得出如此结论也算合情合理。
“嗡。”
一条回复入眼。
萧太太:[你给你元表姐打电话。]
元卓:“!”
挫败地看着这条回复,不得不退出对话框。
科学实践不行,那他只得双手合十走玄学了。
“天灵灵地灵灵,萧太太今晚快快显灵!”
“天灵灵地灵灵,萧总和太太快快和好!”
他小声祈祷着,一遍又一遍。
直到曜石黑巴博斯车身稳稳停驻在酒店门厅外。
“先生,酒店到了。”
方淀轻轻提醒着。
“嗯。”
萧砚丞捏了捏酸胀的睛明穴,淡淡嗯了声便下了车。
“萧总的伤心都快溢出来了。”
方淀看着稳落走入玫瑰金边玻璃门厅的高隽身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太太好狠的心,萧总向来恪己,是什么事情让太太同他冷战了一周啊?”
他的确百思不得其解。
“哎——”
在这一声接一声的长长叹息中,萧砚丞和元卓早已抵达酒店顶楼套房。
“萧总,这是刚刚你做的修改图。”
“好。”
-
夜已深。
黄月牙钩入深蓝天堑。
一个紫砂高筒热茶远离设计稿纸,轻轻放于红木书桌面。
“你去休息吧,元卓。”
萧砚丞手执黑金壳长杆铅笔,并未抬眼。
倏而,那个茶杯兀自被一双纤白的小手端至他阖闭的燥唇前。
“一点多了还不睡,你是想用废你的眼睛吗?”
一声略带责备的甜音落入耳,萧砚丞身躯一怔,速掀的浅眸映入一片久违的漂亮脸蛋。
他唇侧敛松,嗓声却自然得过度平淡了点。
“你来了。”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似乎是笃定她会来。
宋暮阮不太满意她准备的惊喜查岗被他戳穿,放下紫砂茶杯,从鼻间里哼了声。
“肯定是老程告的密!”
“你用我的附属卡买的机票,看见短信了。”
宋暮阮秀细的眉梢垂耷,耸了耸双肩,坦然承认道:
“好吧,是我付款太急,忘更换银行卡了。”
“我还以为你忙得不会看付款短信呢。”
萧砚丞慢条斯理收了笔,把图稿展平叠好,放入书桌抽屉里,薄唇缓缓翕动:
“没你忙,忙着和好朋友唱歌喝酒。”
宋暮阮噗嗤一笑,凑过果冻白的脸腮去捕捉他面上的酸味。
“你吃醋了?”
“没有。”
萧砚丞目不斜视地错开她的娇身,走进隔壁卧室。
“萧生~”
宋暮阮哒哒哒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看他不理会,揪住他折挽的墨蓝针织开衫衣袖,嘟囔着甜嗓说;“我荤素搭配失衡,脸长痘痘了,你看你看,这里都快冒出来了。”
萧砚丞顿住脚,转身看向她,一米九的天然身高优势逆着光,让他垂阖的眸尾夹角显得凉薄又尖锐。
“所以,你是到我这儿来补荤菜元素?”
“不可以吗?”
宋暮阮戳了戳他的左肩,倒是问得理直气壮。
“不可以,除了这间卧室,任意由你睡。”
萧砚丞撂下句话,走进浴室。
“?”
她偏偏要霸占这架床!
-
一刻钟后。
萧砚丞从浴室出来,两米的双人宽床已被一个毛茸茸的紫睡袋霸占。
睡袋的尺码似乎太过于大,少女的稚弱身子躺在里面,即便她自发收紧了双肩边的抽绳,但肩部以下的袋身皱巴巴一团,再容纳一个他也不为过。
这显然是个双人睡袋。
眸光隐去多余的笑痕,他走到床的另一侧,修节指骨掀撩墨色缎面被角,自顾躺了进去,并不打算听话接受她今晚的图谋不轨。
“喂,萧砚丞。”
她的声音气鼓鼓的,显然对他此番举动不算满意。
“砰。”
萧砚丞关掉水晶灯,旋亮他床侧的现代风金属折线台灯。
霎那,昏黄的灯光亮敞室内床头,如那日的生日烛火,默默的冥金,如佛光里的慈悲世界,一举一动都牵连着信奉者的正邪心念。
只是此刻他看不太清少女眉间暗揣的神思,暂且先秉持正念。
“为什么一周不回我消息?”
宋暮阮两手抓着睡袋光滑的丝绸菱形内衬,如一条紫色毛毛虫似的,一拱一蠕地挪到他胳膊肘。
粉嘟嘟的脸腮立刻挨到他的颊边,蹭了蹭那一片清苦调的潮润肌肤。
“因为我听元秘书说你很忙嘛,不想打扰你啦。”
“假话。”
他撂定二字。
“好吧,”宋暮阮就知道骗不了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吐露出真话,“因为你那天的话……吓到我了。”
“萧某以为宋家千金应该能够熟稔面对男人的告白。”
察觉到颊边的软腮有鼓耸的打算,他投去眸光,理智地自作剖析道:
“还是说萧某在你心里,与那些众多追求你的男人不一样?”
宋暮阮当然不肯认输,转而用嘹亮的甜嗓转移话题:
“萧砚丞,你好爱吃醋哇以后我就叫你醋瓶先生吧!”
“我们真不……那个吗?”
一丝麦芽甜味混着她的唇息散进鼻腔,萧砚丞眸色变冷,言简意赅拒绝道:
“不做。”
“是因为没有那个吗?”
宋暮阮浑然不知他此刻义正词严拒绝背后的深层次缘由,只顾从睡袋里伸出两只小手,攀上他端阔的颈肩,在他如杏仁的白耳廓悄悄吐息。
“我查过了,我是安全期。”
萧砚丞单手握住她搭折在胸膛的小胳膊弯,轻轻使了巧劲,把她的右手从肩头拿下来,放入自己尚留浴后水汽的掌心里,佛光暖煌,定定地照拂着他们的大手握小手。
他再道:“不行。”
宋暮阮两只小脚在睡袋里前后摆了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室内放大,有几分俏皮,更多的是暧昧。
“萧生~你可以体外嘛。”
萧砚丞垂眸,眸心含着少女粉扑扑的脸腮,他只是稍握她的手,她一双狭圆潋滟的柳叶眼就波光盈盈,宛若粉红宝石深处折软折透的暗芒,显然已经情动。
“不可以。”
他再而三坚定拒绝道,把挠他掌心的小爪放入睡袋里。
默了默,他又轻轻说明原因。
“元嫣就是这样被骗的。”
“嗯?”宋暮阮第一次听闻元嫣的家事,不免被分散了些许注意力,“你是说祺祺是意外怀孕生出来的?”
萧砚丞淡淡嗯了声,手臂自然穿过她的颈后,捞入怀里。
寒沉的双眸在一团软乎乎的粉腮挨上他湿漉颈窝时,又不觉温了几分。
“阿嫣大三时阿婆已经替她联系好国外导师,然而不久得知怀孕,她的一切计划作废,只好先休学嫁人。”
宋暮阮翘出食指,戳了戳他系到顶的第一颗前襟银镶黑宝石纽扣。
“可是我记得她后来也念了硕士的。”
“那是祺祺两岁以后的事了。”
末了,他冷冷撂出评价。
“不会控制下半身的男人和禽兽无异。”
宋暮阮噘起小嘴,也回敬了句。
“太会控制下半身的男人和废物无异。”
他适时低眸,捏住胸口那只无法安分的玉手,送至唇前吻了吻。
然后,轻轻呢喃道:
“宝贝,你永远是宋暮阮,是资泰千金,是华大校园广播站站长,是万众瞩目的小阮神。”
“最后,你才是我萧砚丞的太太。”
宋暮阮指尖一滞。
扬起下巴尖儿,不期然衔进一双眸。
他的浅眸凉薄如常,眸底有光在深曳,似乎是比喜欢更刻骨更压抑的一种情愫,她琢磨不透也不想去琢磨。
明明已经逃了一周,此刻她双脚蠢蠢欲动,又想逃离。
然而,男人显然已经看透她的心思,一条修长的腿斜跨,隔着层毛茸睡袋,压上她的两只脚踝。
他的低磁嗓声,仍躁动地刮着她的耳蜗。
“你充分拥有你的人生自主权,而我也尊重属于你人生出口的每一个选择。”
“你的选择不会错,因为你选择的每条路都有萧砚丞在。”
“萧氏可以是你的支点。包括我,也可以是。”
萧砚丞一手撩开墨蓝绸被,把佝偻着腰身的鸵鸟毛毛少女纳入温热被褥里。
他下颌轻搁于她的柔顺发顶。
底下那片娇俏而幼圆的脸腮,恰好同他修立笔直的颈线服帖。
“所以,以后不管我有多忙,你可以随时打扰我。”
“像这七天知礼节的客套行径,请一致对外。”
是的,往后——
他要她恣意随性,不必事事谋划周全。
他要她傲骨重塑,不必翼翼藏匿骄矜。
但。
无套操作这件事,不能纵她任性。
“我困了。”
侧颈,黏上一团薄荷味的潮湿水汽。
萧砚丞低头去寻她的眼,果然眼睫紧闭,眼尾都快褶出皱纹了。
看来是打算当面演鸵鸟附身了。
他失笑地勾起唇角。
配合地在她微蹙的额心印上一个吻,薄唇储落一声含糊不清的珍重话。
-
夜入五更。
宋暮阮彻底发现自己失眠了。
他刚刚那句话,到底是“晚安”,还是——
二倍速版的我爱你?
宋暮阮不甘地撅了撅饱满的樱花小嘴。
……什么嘛,说个晚安那么黏糊,一点都不认真。
“在想什么?”
逆光下,男人的浅眸转深,三小时深度睡眠让他眸光清透不少,睫根下方的发青也淡了几分。
宋暮阮状似不经意地一笔带过。
“哦,睡前忘给你说了,恭喜你通过测试。”
“测试?”
他的嗓声有些惺忪的哑。
“坚贞不屈好男人测试啦。”
她咽了咽唾沫,甜嗓有些火燥的干。
萧砚丞鼻腔轻嗤一声,继续疏懒着声音,轻询:
“谢谢太太褒奖,有奖励吗?”
宋暮阮扬起白尖尖的下巴,在他唇角啄了啄。
“这个够不够?”
这种类似于幼儿园小朋友的亲亲显然不能满足某头刚睡醒的猎豹。
“抱歉,这张太太和好朋友喝过酒的唇请不要轻薄你家头脑清晰的先生。”
“哼!”
她明明出发前刷了好几次牙的。
“嗤啦——”
睡袋倏然被男人从头到底拉开。
宋暮阮倒是没料到他的动作,两只小胳膊护住低袒的胸口。
“你……”
萧砚丞指骨轻顿,一丝异样的惊艳无声略过暗眸。
就在他轻顿之际,少女别扭地侧过身,不再看他。
昏蒙蒙的佛光下,那片薄如纸的娇躯覆上一层珍珠暖色淡晕。
芭蕾舞裙款式的睡衣,六根透明箍作腰撑,背后用紫绸丝带交替缚住她不盈一握的软腰,裙摆是薄绸加多层欧根纱的设计,像一个蓬松细柔、膨咔饱满的圆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