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之间,宋暮阮被突发善心的萧某撂在了他坚实有力的阔背上。
雪白鹅颈往他左肩上方抻去,瞄到那合紧得绷成两把交叉利剑的下颌骨,她甜蜜地含了含两片水光粉唇瓣,飞快地啄了啄他的杏仁白耳垂,然后拖长着惫懒懒的声调说:
“谢谢这位解救身弱体乏女施主的萧大——”
她观察到他的明晰颌骨线略稍愉悦地松了松,唇声一翘,道出后面二字:“妒夫。”
萧砚丞阔步登石梯,气息沉稳,未见一丝紊乱。
“妒夫表示还有一公里山路,建议这位女施主像方才那样偶发善心勉励妒夫。”
宋暮阮欣然眯弯了乌亮潋滟的柳叶眼,拿出手机开始计时:
“好的呀,女施主五分钟给大善人充一次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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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经过五次充电后的大善人妥帖把女施主背到了灵学寺门票入口。
宋暮阮下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拍了拍男人的肩头。
“为了感谢任劳任怨的大善人,美丽大方的女施主决定去给你买票。”
萧砚丞并不谦让,单手托起肩头的小手,薄唇轻轻贴了贴她的手背。
“有劳这位美丽大方的女施主顺便给你的大善人买瓶水。”
略微的干燥粗粝划过手背,宋暮阮不好意思地吐了吐粉舌,只好用报酬来犒劳眼前这位累得明显缺水的大善人。
“给你买店里最贵的!”
说完,她便去了隔壁便利店,先把标价最贵的功能饮料塞进大善人掌心里,才去门票窗口买票。
或许是时间太早,加之灵学寺不通车道,所以排队的人较少,很快便轮到了她。
“凭票根免费在检票处请香。”
“好的,谢谢。”
宋暮阮拿过票,转身便看见她的大善人微微笑着,已在检票处等她。
她迅速走过去,却被隔壁一道苍老的声音唤住:
“这位小姐,老夫看你和你男朋友面善,想必感情甚笃,要来算一卦姻缘吗?”
宋暮阮摆了摆手,看着眼前这个端坐竹篾木椅的白鬓老人,语调十足的明快。
“不需要了,他是我老公。”
“哦?”
老人似乎有些惊讶,看了看她,又眯起深远的目光瞅着不远处的隽拔男人,叹着气摇了摇头。
没人喜欢医生或算卦摆摊人叹气的。
宋暮阮眉心一拢,一丝不悦爬上明净清丽的脸蛋。
“怎么?”
老人又叹了口气,才慢慢出声:“罢了罢了,既已结婚,老夫今日不算你的卦。”
宋暮阮:“?”
反应过来,疑惑的瞳光转为忿忿。
“哼!”
骗子。
她两手捂住双耳,头也不回地走了。
另一边,萧砚丞见她气鼓鼓地奔来,两手覆上她的雪腕,轻轻从耳畔拉下,揣放在掌心里。
一双凝望她的浅眸眯了眯,压出尖锐的内眦角。
“怎么了?”
宋暮阮垂眼,两张印着灵学寺庙大堂的门票皱在右手里,团成了一个交合互嵌的纸卷,她从他温热掌心里抽出手。
倏然,那一团纸卷在她手里豁然成了独立的两卷。
未施粉黛的一对细黛娥眉愣住,旋即挂上显而易见的不悦。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
步入寺内,鸟鸣清脆,佛音靡靡,如置身于一片超然净土。
宋暮阮整个人如被荡涤,先前的小插曲也选择性消弭了。
她凭借着少时记忆,手心牢牢握住萧砚丞左手无名指,引他止步在大雄宝殿外,她看着他的昳隽脸庞,轻声询问:
“萧生,你要许愿吗?”
萧砚丞的视线越过她头顶,投落于殿内,金身大佛前,四个莲花刺绣蒲团并排摆放,暂时无人叩拜。
萧家祖上曾信奉佛教,后因曾外祖父留学娶北欧女人,加之阿婆也是混血华裔,从此萧家信教自由。
幼时,蔺民琛供佛,母亲修道。
而身为他们之子,他从不信佛,也不问道。
此刻,他只知身侧爱妻揪他指骨的手指十分用劲,一种不安的缺乏的安全感隐隐从她渗出细汗的指尖递入他心脏。
他想要给足她这份确切以及坚定的安全感。
“要。”
宋暮阮眉梢略怔,一丝不可思议从乌暗的柳叶眼里冒出,悄然化融为明月似的水亮。
“正好没人,那我们一起进去。”
引他立于第二个蒲团,她自行跪到旁侧的红莲金缎面蒲团上。
看他未有所动作,她轻轻拉了拉他的水墨丝绸衬衫衣袖,小声唤道:
“萧生?”
萧砚丞颔首,与她并跪与数十尺金身佛像前,双手合十,做出同她一般虔诚拜佛的信徒模样。
“闭眼吧。”
宋暮阮悄悄提醒出声。
“嗯。”
萧砚丞慢而缓地合闭双眼,两片直直垂垂的长睫交叉,沾了身前基座的一点金光,如金翅鸟的矜贵尾羽在眼眸下方映出两片松烟灰影。
也若明镜台上的屑细尘埃,淡淡的,几乎透明。
“阿弥陀佛,佛祖,我是宋暮阮……”
少女祈愿的声音越来越小,殿堂拢进漫长的静寂里。
萧砚丞不动声色地撑开长睫,一双灰褐浅眸含着她阖目的静美侧脸,某种确定而祥和的柔光在瞳孔里收束。
直到她缓缓睁眼,他轻声相询:
“许了什么愿?”
宋暮阮弯了弯眉眼,说出她八字愿望:“顺利毕业,小人退散!”
“生怕佛祖听不见,我重复了十遍呢,走吧。”
说完,她起身便往殿外走去,侧头才发现男人仍跪于佛前,隽玉般的深刻脸庞曲线下端,两片弓形薄唇在上下翕合。
一分钟后,他才走出殿外。
宋暮阮忍不住问:“你最开始没许愿吗?”
萧砚丞扣住她的皓细手腕,修纤指骨略稍往下,包裹住她的小手,稳步向上登梯。
“知道声声的愿望,我才明白我所求。”
宋暮阮眨了眨眼,鎏金日光灵动溜过她困惑的小脸,两片鬈长的乌黑睫毛在这浓烈日光洗礼下纯净得透明。
“嗯?那你求的什么?”
“同你一样。”
萧砚丞脚步略有驻停,他微微侧身,金线光束注入他眸底,溶亮那一点儿浅淡的灰,生出初见时的脉脉磷光,不经意袒露他秀清骨相里的一阙通达人情。
他的声音落在这晨日的旭泽里,舒缓而坚定,慢条斯理却如石凿刀刻的沉稳——
“愿佛佑我妻顺利毕业,小人退散。”
“十遍。”
日光照得宋暮阮眼圈微潮,她一把拥住他,两只细长胳膊环过他的窄劲腰腹,在腰后十指紧扣,纤纤玉指雪亮雪亮的,宛若一把独家定制的同心锁。
“萧生~”你真好。
后半句她并未脱出,她想他应该明白她未竟的表达。
萧砚丞抚了抚怀中少女的发顶,原本乌黑的发丝经由日光照耀,显出淡淡的玫瑰褐调,似身前石阶台上偌大的香炉铜铸宝鼎里焚燃的柱香。
他的一个珍重克制的吻落下,那玫瑰褐调似乎愈加烧得旺了,险些灼烧他的唇。
“尘嚣世界,有人供奉神佛,有人祈告上帝。”
“而萧某只是一昧崇信宋氏主义的无知家徒。”
笑了笑,他把唇上沾染的滚烫也悉数送抵入她的粉白耳尖。
“根本、不及世间最好的宋声声。”
宋暮阮甜蜜绽放笑容,转而把两只雪亮的玉手捧住他的掌心与掌背,大拇指轻轻刮了刮他掌背或青彧蓝的几束虬枝静脉,嗓音一如她此刻微微仰望他的眉眼,俏生生的,很是明媚。
“萧生,你去那边帮我买斋面吧?我去洗手间,马上就来。”
萧砚丞柔声应允。
“好。”
于是,二人就地分道。
萧砚丞行去北面的食苑,而少女径直朝西南面的洗手间走去。
然而不到十秒,那道倩丽的纤瘦身影忽然拐了个弯,去到了正西的偏殿。
进入殿内,她步伐快而轻盈,走到观音玉像前,对旁侧的一位素布灰衫庙祝说:
“师父您好,我想求一支签。”
女庙祝微笑着递过刻着灵签二字的紫竹签筒。
“一签一问。”
她虔诚地点了点头。
“好,谢谢。”
-
一刻钟后,少女捏着一个上上签,笑吟吟地奔去食苑。
食苑外,萧砚丞立于朱红墙根的七叶树下,正与人通话。
薄日的光穿不透青绿密叶,丁点浅金的光丝若有似无地流泻于他的隽昳面容,经由他微微侧身的动作,又向下游离到墨夜蓝香云纱双襟衬衫,如方才观音玉像前红木供案上闪烁的两豆烛火,恍恍快要把他的衣角燃烧。
“萧生。”
她走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把那两豆烛火引入她手心里。
略热的火意顷刻烫得她指尖一颤。
萧砚丞自然拾起衣角的小手,包裹着它。
继而,那豆粒火苗落入长条青石板,很快便被层叠茂密的叶影覆盖,恢复先前的清凉春朝。
“阿婆,阿阮回来了。”
宋暮阮也不再去深究那火苗是否再现,冲着他那耳畔的手机甜甜唤了声:“阿婆~”
萧砚丞把手机贴近她的左耳,阿婆和蔼慈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阿阮呐,阿丞说你忙着比赛,忙着毕业,我都不敢打扰你,等你领到学位证后,和阿丞来中港看看老太婆我。”
“好的呢!阿婆,告诉你噢,我刚刚去求签,”宋暮阮一双甜蜜嫣笑的柳叶眼溜到眼前人的俊脸上,唇角高高翘起,“菩萨赐予我的签文里说我和阿丞是金玉良缘呢!”
“世间绝配的那种!”
听筒那端,笑得良久,才缓缓平息呼吸接过话:
“是吗?那阿婆我就放心了,好了好了,阿阮快去吃早餐吧。”
“嗯!”
看他收回手机,宋暮阮嘴里配着当当当当的铃铛声,故作神秘地亮出手心的上上签。
“喏,送给你。”
萧砚丞眸光投去,磁雅的嗓声慢而缓地念道:“观音灵签第一签。”
“开天辟地结良缘,日吉时良万事全。若得此签非小可,人行中正帝王宜。”
宋暮阮把黄纸签文小心放入他掌心,然后向内折叠他的冷白指骨,轻轻拍了拍,甜嗓细细的,透着某种欢意的明亮。
“这是我们婚姻的护身符喔,好好保存。”
萧砚丞欣然收下。
“好,我们进去吃早餐。”
“嗯!”宋暮阮牵过他的另一只手掌,细嫩食指抠了抠他的干燥掌心,见他视线投来,她挤弯了一双春水般扬媚的眉眼,“萧生,你要好好锻炼身体喔,要和我白头到老。”
深谙她话里未言明的含义,萧砚丞扯了扯唇角。
“我以为太太应该很有体会,至少——糊弄你没问题。”
宋暮阮:“……”
昨夜的似火缠绵陡然覆满全身,她甩开他的手,任由他眸光烧着她耳尖,灰溜溜地跨进了食苑。
-
用完餐,已是九时有余。
宋暮阮今日圆满完成任务,牵着萧砚丞出来,刚走到石阶出口,便听见一声焦急的唤:
“姑娘,你的签文落下了。”
那人口中的姑娘娇躯一顿,抿着唇瓣转过身去,正是方才那位女庙祝。
“师父您好。”
女庙祝把签纸塞进她手心里。
“这种下签不要留着,那香烛架烧掉去厄。”
“……好的。”
宋暮阮攥住旧黄签纸,两片樱色花瓣唇抿得不见一丝唇肉,在二人安静的注视下,她一步拖着一步,走去了那边的烛台架。
“哟,你就是姑娘的老公吧?”
女庙祝方才着急,这才注意到姑娘斜后的男人,心里暗叹了声这副金质玉相,难怪这姑娘这么轴。
“刚刚小姑娘说要求个签,求到了不少中下签,后来好不容易求到个上签呢,她不要,说非得求到上上签,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为了求你俩姻缘。”
丰润眉骨拧成不易察觉的皱痕,萧砚丞倾声询问:
“师父,请问她之前签文的大意是——”
“萧生?”
一道甜音巧妙打断他的话。
女庙祝颔首,看了眼走近的少女,便缓缓离去。
萧砚丞径直压平眉心,底下的一双凤眸却若有所思。
“萧生在想什么?”
思忖的视线抽离,他落于少女未褪尽赧红的脸腮,说好的她是他的世间最好,她却把仅有的一支上上签送与他。
想到此,他的两片弓形薄唇忽而轻掀:
“在想、遇见太太,我佛慈悲。”
宋暮阮抿了抿唇瓣,仰头衔进他的灰褐双眸,细黛色的眉头微微上浮,隐约透出丝缕淡淡的担忧。
“可是,菩萨说可能会有两段姻缘……我在想你以后是不是——”
萧砚丞捏了捏她娇红的脸腮,身侧香鼎檀香弥漫,缥缈春风拂过,模糊他翕垂的温柔浅眸,而唇角的笑容却十分清晰。
宋暮阮不再讲话。
日光穿过佛雾,她听见他冷醇嗓声梭透青烟的一诺。
“毋庸置疑,我唯一爱你。”
“我也喜欢你~”
她蜷了蜷指尖,心即安定,双手去挽他的手,娇俏脸腮也亲昵挨了挨他的胳膊,声音从微翘的唇弧溢出,先前担忧早已不见,恢复了一度的糯甜。
“我搬回家住吧!”
“反正毕业答辩也准备得比较充分了,明天你让小方去学校接我,顺便把东西都带走。”
萧砚丞默了几秒,小心引她下石阶。
“好。”
宋暮阮跨下第一步青石长阶,好奇他接下来的安排:“那等会我们去哪儿?”
他轻描淡写丢出三字:“健身房。”
宋暮阮:“?”
……又来?
这老男人随时爆棚的雄竞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