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用钢笔扎他了?”电话那头的姚琮险些跳起来。
作为江聿唯一的朋友,姚琮对他们之间的“恋爱故事”了解得十分透彻,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好朋友就是个实打实的恋爱脑,就算某天受了委屈离家出走,不出半天也会主动回去和好。
温暖灯光倾泻而下,柔和的光雾包裹住趴在床上的青年,他很瘦,睡衣袖口处伸出一截单手便能握实的皓白手腕。
江聿嗯了声,下巴搁在抱枕上补充:“流了挺多血。”
再次回忆那天的场景,窒息让肺部憋得火辣辣的快要爆炸,墨蓝色黑红的鲜血染红了白衬衣,下巴传来的钝痛和口腔里噩梦一样的苦味,江聿仍有些心有余悸。
害怕朋友认为自己冷血,他想了想继续说:“如果不是他掐我脖子,我不会这……”
“做得好!”姚琮把他还没出口的话堵回去,“说真的,要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去江城把他揍一顿了。”
“拦着你不是怕他挨揍,是怕你吃亏。”江聿笑得无奈,路礼这个人看起来斯文有礼,实际上睚眦必报,得罪过他的人要么早就被报复,要么就是在等待报复的路上。
老路总处处辖制他,他便使手段拔了对方的人,容不得半点沙子。
更何况……
“你一个人民教师,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揍人?”
听见这个,姚琮泄了气,“都说了我是被逼的,这工作到底谁说好啊?家长大半夜在群里艾特我问作业,不回就是不敬业,拜托!我是老师,不是他家的家奴!”
江聿笑得浑身颤抖,他好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对了,”姚琮吐槽完,转而问他,“你既然连工作都丢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江聿也没头绪,从前的日子虽然忙碌,但每天总有目标,高三努力活着,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大学努力活着,努力学习,努力赚钱;毕业后努力工作,努力靠近路礼。
现在的他既没有了工作,也不想再靠近路礼。
“走一步看一步吧,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江聿说。
至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也是亟待考虑的问题,这些天他投了一些简历,可都如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后来他忽然想到,当初进入路氏时签过竞业协议,离职三年内不得从事相关行业。
姚琮听出他的惆怅,“那你要不要回南城?这边虽然是小城市,但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处,物价低,生活压力小。”
回南城吗?那个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江聿想到南城的海滩,想到中学门口那家总是飘着“一滴香”味道的过桥米线。
他想,他大抵是想回去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还有什么留在江城放不下。”
明明已经僵持成这种程度,越割舍不下越会痛苦不堪,甚至双方互相伤害且见了血。
江聿恨不得给自己一笔,也许这样能够更加清醒。
电话那头,姚琮叹了口气,“何必作践自己呢?阿聿。”
江聿眼眶一热,鼻头发酸,他何尝不知道呢?
“给我点时间吧。”
姚琮很快被年级主任的通知叫走,江聿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澡。
被辞退后他在这个房子里待了三天,期间阿姨来做饭他也没出过这个房间,缓了缓才有勇气和朋友倾诉。
姚琮给他注入了活力,今天他打算出去逛逛,给自己买一个新ipad。
旧平板也在他被辞退那天,被路礼砸坏。
路礼冷冷叫他反省后摔门离开了,只留江聿站在原地,他缓缓蹲下身子,把平板翻过来。
屏幕上仿佛布满密密麻麻的蛛丝,壁纸被切割成不规则的成百上千份,透出五颜六色的光。
江聿心里没什么波动,只是当晚在被子里流了一会眼泪。
商场里暖气给得很足,脖子上的围巾有点戴不住,江聿却没摘,脖子上的掐痕变成青黄色,看起来更加可怖。
“先生,想看看平板对吗?”销售员热情地走过来,向他介绍。
江聿点点头,“想买一个新的。”
“好的,请问来之前有没有了解过呢?”销售员绽开笑容,“或者您可以说下预算,我根据预算给您推荐。”
江聿说:“要最新款,内存最大的。”
换而言之就是最贵的,越贵越好。
销售员忙指着不远处的几台机器说:“那些都是最新款,您看看喜欢哪个颜色?”
到了结账环节,江聿毫不迟疑地拿出一张黑卡递给销售员,“刷这个。”
另一头,路礼略有不耐地坐在餐桌旁,和宋意欢订婚日子越来越近,该是路宋两家坐在一起商议。
“阿礼你发表点意见啊,还有几天就到日子了,场地布置到现在也没定下来。”宋意欢戏很好,在两家人面前和他亲热熟稔。
她挽着他的手臂,低声说:“给点反应路总,随便选一个布置主题就行。”
这时路礼手机一震,他低头查看消息,这头手随便一指,“就这个吧。”
手机上跳出一条短信,是副卡消费信息。
路礼眉头挑了挑,这张副卡是他开给江聿的,自从对方拿到这张卡以来从没动用过,时间一久,路礼都忘了开过这张卡。
他站起来对桌上长辈欠了欠身,“不好意思,有个工作要处理,先失陪一下。”
走出包厢,路礼靠在走廊墙壁旁给江聿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通过电话传来嘈杂的背景音,路礼皱了下眉,“你在哪?”
江聿知道短信会发到路礼手机上,没打算隐瞒:“商场。”
“买了什么?”
“ipad。”
“让你反省,”被订婚宴烦扰几日,路礼语气更糟糕,“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江聿慢腾腾说:“摔坏东西要赔偿,因为你摔坏我的平板,所以要赔给我一个。”
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张卡,也是最后一次。
“江聿?”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聿转过身,看到已经离职的白乐辰,他挽着一个四十来岁男人的手臂,对江聿浅浅笑,脸颊粉扑扑的,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男人能看出年龄感,却不似同龄人放纵出啤酒肚,身形依旧挺阔,后背笔直,他几乎没看江聿,只问白乐辰:“认识?”
白乐辰点点头,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嗔意,“是朋友,给我二十分钟让我们叙叙旧?”
男人点点头,手臂在白乐辰肩头虚揽了下,“好了给我发消息。”
待男人离开,白乐辰看着江聿,“这层有家咖啡厅,我请你?”
江聿点点头:“好啊。”
咖啡厅里古典乐悠扬地响起,侍应生上过咖啡甜品便不再打扰客人。
江聿和白乐辰中间摆着两块抹茶慕斯,漂亮的绿色上缀了块浓黑的巧克力,巧克力牌上印着咖啡厅的logo。
“吃一口,我都点了。”白乐辰将其中一块推向他。
点餐时,江聿明确说自己不爱吃甜品,白乐辰却还是要了两块。
“我不是很爱吃甜品。”抹茶慕斯已经被推到面前,江聿只好说起别的,“刚才那位先生是?”
白乐辰笑笑:“江秘书,咱们是能聊这种事的关系吗?”
“抱歉。”江聿心里不太自在,“也别叫我江秘书了,我也被辞退了。”
白乐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以为只要你不辞职,路氏永远有你的位置,你做了什么?和路礼分手了?”
江聿把话还给他:“咱们是能聊这种事的关系吗?”
白乐辰叉了口慕斯,“既然都被路氏赶出来了,那就能聊了。”
“好吧,那你先说。”江聿说,“毕竟是我先问的。”
“okok!”白乐辰看起来心情不错,“刚才那是我男朋友,你应该知道路礼怎么把我赶出路氏的吧,他可不是光辞退我这么简单,我还要吃官司。”
“嗯,我知道。”
“贪污什么的,拢共我也没伸过手。”白乐辰冷嗤一声,“我的目标是他,怎么可能对那些小恩小惠动心。”
“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我男朋友出现了,用自己的人脉帮我把事平了,我这也算以身相许吧。”
江聿了然,“他对你很好。”
爱人如养花,白乐辰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比曾经好太多,脸上洋溢的幸福发自内心,不像他。
“好了,”白乐辰打断他的暗自神伤,“你又是为什么被赶出来了?”
江聿自嘲地说:“因为不听话吧,也可能因为别的,不过都不是很重要,只要他想,我可以马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可以像现在一样,什么都没有。”
悠扬的音乐到了高潮,音符急转直下又迅速扬起,荡气回肠。
“挺惨的。”白乐辰毫不怜惜地说。
爱上路礼这种男人,只会是这样的下场,十天前还嘴硬得很,现在就像条丧家犬失魂落魄。
江聿对他这个不太委婉的评价没什么反应,而是问:“那天你说可以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现在还可以说吗?”
“当然。”白乐辰没道理帮路礼隐瞒,他巴不得他们闹得再热闹点,“那个女人是宋家的小女儿,也是路礼的未婚妻,他们应该很快就要订婚了。”
江聿顿了顿,喃喃重复,“路礼要订婚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乐辰说:“我进入路氏是老路总安排的,他说既然路礼不喜欢女人,那不如安排一个乖乖听话的,所以我的情报真实与否,你可以自己考虑。”
乖乖听话的,江聿想,路礼也喜欢乖乖听话的,这相斗多年的父子俩何尝不算有默契呢?
银色叉子递到眼前,白乐辰对他说:“就算不爱吃也尝试一下,爱吃的也不见得这辈子只吃那一种。”
身边路过侍应生和各色各样的人,江聿低垂双眸看着眼前的叉子,慢慢伸出手,接过,“谢谢。”
他叉了一口抹茶慕斯,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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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白乐辰分开,江聿决定在江城逛逛,他站在商场门口打车,选择目的地时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犹豫。
半晌,他输入“江城大学”。
毕业后他工作忙,同学群里每年几乎都会相约回学校看看,他从来只是潜水,没参加过任何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