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宵终究不能装作没看见了,他步子顿停,等待楚云砚跟过来。
说实话,他多少有些不想见他的。
下毒之事逐渐明了,他这位摄政王爷,与他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政事相左,而是真切的把刀悬在了他的头上。
他父皇驾崩之时他虽还年幼,但整个承明宫却有如铁桶,他的吃穿用度、伺候宫人无一不是层层筛查,无一不是旧人心腹。
可楚云砚却能无声无息的破开,借助那名宫娥、静太妃……然后全身而退。
陆宵调节着呼吸,尽量平稳。
他也说不出此时是什么心情,他对楚云砚的感情即不强烈,也不稀薄,就仿佛是挂在他御书房里最显眼的那张千里江山图,一直挂着恍若不觉,一旦取了,却空得刺眼。
他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楚云砚,干脆就站着,也没转身。
楚云砚似有些疑惑,脚步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不远不近,传出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陛下今日心情不愉。”
朕就是铁打的心也得气化了。
陆宵转身看他。
楚云砚的装束似乎和他的人一样,永远冰冷沉默,纯黑的颜色没有生机,带着天然的压迫。
他像是一把凌厉的剑,明明剑刃凶戾,却又朝他锋芒尽敛,陆宵用之伤手,弃之蒙尘。
他的视线从楚云砚身上离开,继而转身,无心赏起雪景。
“朕今日想起些旧事。”他声音飘远,带些回忆意味。
“朕父皇重病之时,他把朕的手,握进王爷手间。”
他低头怅然地看着自己掌心,成年的骨节修长分明,指肚处生出薄茧,早已不是七年前那双稚嫩细小的手掌。
“王爷不仅比朕年长,仿佛从那一刻开始,你就比朕强大。”
他转身,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你总知道朕想要什么,可朕今日想问问王爷,你想要什么?”
他想知道,究竟是何所求,能让楚云砚步步为营,处心七载,付诸于前日的承明宫。
“臣……惶恐。”
楚云砚垂下视线,脚步竟然不自觉想朝后移。
今日雪色正好,阳光穿过屋檐,落在少年半肩。
他语调疑惑,眉眼清亮且没有攻击性,龙袍无声威严,带着他无法拒绝的魔咒。
他坚硬的外壳似乎在颤动,触及到陆宵的视线,他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能称之为逃避的东西。
只有他知道,他的秘密只能存在于黑暗,一旦拿出来,触之即伤,见光即死。
他无法回答。
陆宵耐心等了一会儿,他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问出这种近乎软弱的问题。
他是天子,高高在上的位置让他对朝臣习惯于赏赐恩典,寥寥任人索求。
他估计被梦魇了。
从今早起来,他就像中邪似的,不仅头疼心冷,连脑子也跟着笨了起来。
他们俩陷入了一场短暂的沉默,楚云砚避无可避,迎着陆宵的视线,他的理智和欲.望在拉扯,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在他心底狠狠扎根。
“臣想不到要什么。”
他听见自己说。
陆宵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他的冲动,以至于如此境地,无法收场。
“那还真是可惜。”他点点头,圆眼微弯,甚至有心蹲下捧把积雪,在手里团成一个冰凉的小球。
“眼看年关将近,朕还在想,送王爷一份何种贺礼。”
他道,“王爷自己都不知道,那若不合王爷心意,也不怪朕。”
他把雪球砸进远处光洁的雪地,留下一个黑魆魆的圆洞。
楚云砚并无异议,“陛下安排便好。”
陆宵的手指冻得冰凉,他无意辨认他的演技是否拙劣,匆匆道:“朕身体不佳,先行回宫,此处一应安排皆由王爷自行定夺。”
说罢,他逃似地迈步。
楚云砚却像才想起他此番意图,忽然出声,“陛下,臣有事请奏。”
陆宵敷衍,“何事?”
楚云砚难得带些犹豫,注意着他的神色,缓缓道:“臣想向陛下举荐一个人。”
陆宵不得不停下步子,他双眸眨了眨,来不及细想,便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楚云砚给他……举荐人?
“王爷但说无妨。”
他想了想,压下了脸上一瞬的奇怪神色,就听楚云砚道:“此人是名医者,擅医毒。”
陆宵眼皮一跳,他转身盯着楚云砚,却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