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宵已经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华泽池里出来的了。
双喜带着宫人匆匆跑进来,柔软干燥的锦缎细细擦拭着他滴水的长发。
楚云砚避到一侧去换衣服,等到两人都干净爽利的回到寝殿,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陆宵躺在床上,任由双喜念念叨叨地给他裹了一层厚被,他多半惊惧交加,迷迷糊糊间,又发起烧来。
有人将他扶起,他背靠在一个微凉的怀间,苦涩的药汁从嘴里灌进,他忍着恶心感,勉强咽下。
好在这股苦涩感没有维持多久,清冽的糖水便缓缓顺进来,楚云砚的声音在他耳侧,“陛下少吃些糖,只当漱漱口吧。”
陆宵模糊睁眼。
楚云砚把他放平,正细细地给他掖着被角,微湿的长发从肩后垂过来,偶尔扫过他的脸侧。
他感觉发痒,侧头躲了躲。
此时夜深,橙黄的烛火下,楚云砚的神色竟然显得温柔,连冷硬的侧脸都有一条柔化的弧线。
陆宵喉间火热,出口的嗓音沙哑,钝钝地打在楚云砚心间。
“朕与王爷……”
他胳膊遮在眼上,说不出是种什么心情,他似乎没有设想过这种真相,就算系统说被定为目标人物的几人都会是霍乱大盛的乱臣贼子,可他对楚云砚,终究是有几分不同的。
“算了。”他顿了顿,只叹息一声,“也没什么好说。”
若是几句话就能扭转的心意,也不会在数值上坚定刺眼到可怕了。
他第一次有了直面的危机感,甚至开始重新审视他的遇刺、中毒、遇袭以及卫褚的重伤。
他问楚云砚,“卫将军那里如何?”
楚云砚冷淡道:“无性命之忧,罗浮正在试药。”
“那便好。”他昏昏沉沉地要睡过去,实在无心再想其他,只道:“王爷若有事明日再说吧……”
“好。”楚云砚低声应道。
屋里的安神香徐徐燃起,楚云砚见陆宵睡熟,轻手轻脚地系住披风,推门出去。
双喜靠在屋檐下强撑着眼皮,听见动静,这才猛地惊醒,疑惑道:“王爷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楚云砚揉揉眉眼,“喜公公,劳烦遣人去钥匙库拿铜鱼,本王要出宫。”
“王爷折煞奴才了。”双喜正色,视线朝他身后瞅去,“敢问王爷,陛下可睡着了?”
楚云砚点头,“陛下这一觉应当会到天亮,今夜劳烦公公留心。”
“是,王爷放心。”
楚云砚的身影消失在夜里,寒阙从梁上跳下来,视线盯过去,有几分思索意味。
“寒大人,今天竟然不去睡觉?”
双喜与寒阙常在御前走动,彼此也算相熟,忍不住打趣。
寒阙却难得没有和他拌嘴,沉沉朝夜色看了两眼,只道:“今日陛下心情不好。”
双喜哼唧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寒阙却没有生气,他联想到今日之事,眉头蹙紧,低喃一声:“我早该想到……”
“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双喜困得很,又不放心陆宵,探头朝里面看着,“我去为陛下守夜,寒大人今夜多辛苦辛苦。”
寒阙竟然异常好说话,轻应一声便闪身上了房梁。
楚云砚步履匆匆,这边刚出宫,就立即翻身上马,顶着夜色朝镇北将军府赶。
他刚刚被卫褚一句“边云军”扰乱了心神,此时想起来,只能说关心则乱。
他义父领兵边云,然后是他,边云这个地方已经贴上了楚家的标签。
若说以此来嫁祸……目的也太过明显,卫褚万万没有赔上自己半条命,只为不痛不痒咬他一口的必要。
只能说顺水推舟。
——他放任了这场刺杀。
“吁。”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踏在镇北将军府门前。
楚云砚冷眼扫过那几个鎏金大字,翻身下马,将军府府门未关,门前空荡荡的,森冷寂寥。
他也未等匆匆赶出来的小童通传,只道了声“找卫褚”,便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他半天前才离开的屋内。
卫褚还没有睡,一盏橙黄孤灯,幽幽翻过一页兵书。
“我还在想王爷过几日才会来找我。”
“比如看见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北固城军报之后。”
他似乎有些遗憾,“看来安置好了小皇帝,王爷的脑筋也清醒了许多。”
楚云砚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你早知道北戎会刺杀你。”
卫褚点头,也不再讳莫如深,“今年北戎天气极寒,草枯羊瘦,国内粮食捉襟见肘,从我回京城起,背后就不只三五个尾巴。”
“他们一直再找机会,我视而不见,任他们折腾。”
楚云砚冷声:“你想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卫褚叹息,“只是……若我遇刺重伤的消息传回北戎,他们焦头烂额的君主一定觉得天赐良机,想来大军定会整装待发,不日压近北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