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这个地点着实让陆宵惊讶,难不成……谢千玄真的重病在身,药石罔灵,得去求祖宗庇护?
他冲人一扬头,“带路。”
明公侯府楼台亭阁,轩榭廊舫,陆宵看腻了御花园的景致,如今换个别人家看,也能品出几分兴致来。
他们步履悠闲,不多时,一个紧闭的黑色大门便出现在眼前。
与前院不同,明公侯府的祠堂坐落在西苑的僻静之地,庄严肃穆,全无了奢靡之色,却更为精细精美,歇山顶、山花墙,柱面砖石雕着各种人物和花草纹饰,宗祠牌匾下,纯黑的木门紧闭。
仆人上前引路,只听“嘎吱”一声,厚重的门板缓缓打开。
祠堂内很静,走过照壁,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下一下极有规律的钝响。
陆宵努力分辨了几分,却发现,声音越来越清晰,笔直的青石板路前,正对着供奉明公侯祖先牌位的享堂。
他们慢慢地走近。
他看见,明公侯背向正门,负手而立,而他的身后,谢千玄被缚于祖宗牌位之前,两个小厮持着三指粗的廷杖,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臀腿腰背。
而他刚刚听到的声音,竟是木杖打在肉.体上的钝响。
陆宵按下了要高喝通报的仆人,叹了口气,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未听谢千玄挣扎痛喝,猜测估计打得不重,毕竟外界都传闻,明公侯夫妇伉俪情深,对家中的独子更是宠爱有加,幼年时便请大儒教学,悉心培养。
他只是有点好奇,这个吊儿郎当的花狐狸,究竟怎么惹了他爹不快。
不过好奇归好奇,若他此时闯进去,多少有点不给明公侯父子脸面,毕竟此事是他们的家事,他也不好掺合。
他静静等了一会,听见杖声估摸又落了十下,却还没有停止的意思,甚至其中夹杂着明公侯阴沉的嗓音,“你们都没吃饭吗!”
更加清晰的杖声传来,谢千玄终于忍耐不住,轻轻“唔”了一声。
陆宵忍不住皱眉。
他不可控地朝前走了两步,木杖击落的钝响掩盖了他的足音。
隔着一点距离,他的视线落在谢千玄身上。
趴在刑凳上的谢千玄没有他想象的油嘴滑舌嬉笑不羁,反而新伤叠着旧伤,一身纯白外袍印着深浅不一的血色,乌黑的头发散乱,遮住了那张光鲜明俊的脸,只露出一个姣好的下颔,汗水汇集于此,滴答落下。
他的手指紧紧扣着刑凳的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漆红的木面上,重重地印下了几道指甲划下的白痕。
这不是一场“吾儿叛逆伤吾心”、虚张声势的恐吓,反而像是一场真正的责打训.诫。
而看谢千玄的伤势,这样的仗责甚至不是近几天的第一次。
陆宵冷眼看着。
冰冷的廷杖不留力气地砸在谢千玄的身上,明公侯站在桌案旁,他的手侧,一盏青花瓷盏袅袅冒着茶香,和淡淡的血腥气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明公侯却恍然不绝,在杖声之中,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而谢千玄安安静静的,除了时轻时重的喘息,仿佛像个死人。
“臣之独子虽然顽劣,但赤子之心,天真纯粹,更是饱读诗书,明义知礼,于学问方面也是逸群之才。”
“犬子是我与夫人独子,从小便被我们娇养惯了,臣自是想为他早做谋划,求得陛下恩典。”
那日御书房里,明公侯谢毅一字一句,言辞恳切,尽是拳拳爱子之心,却与今日,背身啜茶的身影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哈。”
陆宵轻轻嗤笑一声,抬脚踏入了摆满谢家宗族牌位的祠堂,伸手,抓住了击下的木杖。
啪——
掌心霎时一阵清脆的剧痛,他养尊处优惯了,手上细皮嫩肉,握过最重的东西就是兴起时拉开的长弓,此时三指粗的廷杖落下来,尖锐的刺痛过去,掌心迅速发红肿胀,横在白皙的肤色中,分外乍眼。
他心中愈发烦躁,干脆卸了拿杖小厮的力气,把六尺余长的木杖直直砸到了明公侯脚边。
“哐当。”
接连不断的刑法被陆宵这个不速之客打破,背身而立的明公侯不悦的转过身:“谁准你们……”
他暴怒的目光与陆宵的审视猝然相接。
“陛下……”
他霎时惶恐,仓皇下跪。
不识陆宵的小厮也赶忙跪伏于地。
祠堂内又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谢千玄时轻时重的喘息。
陆宵的视线落在谢千玄身上。
他臀腿的伤口濡湿衣袍,嘴唇苍白,面色如纸,勉强分辨了下停站在他视线里的绣金长靴,低低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