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
门外传来簌簌的响动,仆从低低的交谈声透门而来,“陛下还未醒吗?”
“再等等,王爷交代了,不要打扰陛下。”
一问一答,仆从退下去的动静微小而谨慎,不一会,院中便又恢复如常。
陆宵躺在榻上。
这是今日来看他动向的第三波人,他早就醒了,只是龟缩在床帐里,半分不想动弹。
……想失忆。
他痛苦的吟咛一声,逃避似的把自己埋藏进被子里。
榻上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沉木香气,他身上也干净清爽,显然是被人妥帖地安置了一通。
他蜷缩着身子,手背覆在自己的眼睛之上,片刻的黑暗让他的大脑更加活跃,冷不丁的,几个破碎的片段飞速闪过。
他猝然坐了起来,顺便,把掌心在床塌上用力地蹭了蹭。
寝室里除了他外空无一人,干净的衣袍整整齐齐得叠在软塌之上,阳光柔和,熏香袅袅,半分不见昨夜的混乱疯狂。
他实在没脸面对楚云砚,趁着仆从刚走的工夫,三两下给自己套好衣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摄政王府他来过许多次,早就轻车熟路,他不想惊动楚云砚,一路避着人走,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府邸正门。
却不想,已经被两个不速之客堵着了。
卫褚单手牵着马,靠在白玉狮子上,冲背身而立的楚云砚扬眉挑衅,“人呢?”
陆宵赶忙两步撤了回来,躲到了漆红的廊柱后面。
谁能想到,楚云砚不在自己的府邸内好好呆着,来这里堵门干什么?
卫褚也是添乱,他们去哪里叙旧不好,非得挡着他逃生的必经之路?
他暗暗生气,只祈祷着两人长话短说,要不然,过不了多久就又会有仆从去查看他的情况了。
可不曾想,他们两人的对话似乎才刚刚开始。
楚云砚的表情冰冷而淡漠,视线落在卫褚身上,冷沉道:“你想找谁?”
卫褚勾了勾唇,眼睛却半分笑意也无。
“别装傻。”他凑近楚云砚,压低声音道:“小皇帝昨夜没有回宫,罗浮又匆匆忙忙得过来,我听说……是因为一些‘小事’。”
“摄政王,你做了什么?”
他目光锐利,老早就看见了那个在廊柱后面躲藏的身影,故意道:“你看,他今天在躲你呢……”
楚云砚一惊,正要回头,却被卫褚按住了肩膀。
“人都要被你吓跑了。”
他商量道:“今天把人给我,我帮你说几句好话怎么样……嗯?”
楚云砚紧紧地盯着他,眸光冷若寒冰。
他知道陆宵在躲着自己,今早去寝室看他时,他双目紧闭,呼吸绵长,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下面不安地打着颤,他就知道,陆宵已经醒了,在装睡。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陛下不必在意,不必介怀?说人之常情,臣之本分?说事急从权,此乃万全之策?
……算了吧。
这种假话,也就骗骗陆宵了。
于是他们两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陆宵在装睡,他也装若不知,都逃避似的延绵着这场意外。
可逃避归逃避,或早或晚,还是要面对的。
卫褚看他不应声,视线略过他的肩头,遗憾道:“他好像要跑了……”
“他会去找谁?”
“听说谢家小子昨天被他爹打了一顿,他不会又要去看他了吧?”
“那个叫林霜言是不是也住这附近?”
“亭中赏月,太湖共游……”
“拦住我有什么用,他自己去处多了,你管得过来吗?”
楚云砚的神色越发冷漠,听得耳边喋喋不休,烦躁道:“闭嘴。”
他破罐子破摔道:“陛下要如何,有你什么事?”
他也被昨天的意外影响了情绪,解释的话语酝酿了一早上,没想到没见着人不说,还被“陆宵躲着他”这一现实刺激得心神不宁。
害羞,生气……还是厌恶,恶心?
陆宵虽未经人事,但也不傻,尊贵如帝王,多少世家对他趋之若鹜,何需他遮目犯上,说他没有私心,又会有几人相信。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努力压抑着情绪,面无表情地瞥了卫褚一眼。
卫褚迎上他的视线,微微笑道:“不敢跟他生气,跟我生气算什么?”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能去抢。”
他微微抬手,露出手腕上光洁的玉珠,玉色盈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的目光如利刃般在半空中相交,卫褚轻蔑地笑了笑,斩钉截铁道:“你那一套,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