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一下,陆宵风风火火地就要出宫,双喜正想跟上,却被他一反常态的留了下来。
“不必随侍了。”
他随手系紧披风,下巴埋在毛茸茸的衣领里,倾落的阳光透亮,一身星蓝常服,越发衬得他肤白如玉,貌若桃花。
双喜把手炉塞进他的怀中,看着自家陛下两步跳上马车,一个眼生的影卫拉着缰绳,以往与陛下形影不离的寒策大人却不见了踪影。
“陛下不是要去天水涧看梅花吗?”双喜摸不着头脑,目送着陆宵的马车走远,嘟囔道:“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坐在马车上的陆宵随着颠簸的车厢一下一下打着盹,大约半个时辰,驾车的影卫才勒住缰绳,冲他隔门道:“主子,到了。”
天水涧在城外二十里,此处山林茂密,又人迹罕至,夏时常有人在此处避暑戏水,冬日则是成片的梅花林,暗香浮动,美不胜收。
陆宵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他病情刚刚好转,吃的药中又有不少安神的成分,以至于他比以往要困顿许多。
他跳下马车,看见他相约之人已经将马匹拴在了山脚的石头上,此时听见动静,正朝过侧头。
谢千玄罕见的穿了一身墨色外袍,漆黑一片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更加惨白,他本就白皙,又生的艳丽俊美,陆宵看惯了他花枝招展的打扮,今日这番模样,还真让他不怎么适应。
他缓步走过去,视线打量间忍不住揶揄,“转性了?穿得这般朴素,从此弃恶从善,不骗姑娘们的芳心了?”
谢千玄不自在地侧了下身,听见陆宵调笑,也只是微微抿唇,勉力露出几分往日光彩。
“陛下不知,这一身衣着,只是臣身上最不起眼的优点罢了。”
陆宵无语至极地点点头,“果然还是如往常般油嘴滑舌。”
刚才远远望过,他看见站在白梅树下的谢千玄,他扶着一侧的枝干,视线微微下垂,往日挺直的脊背也有几分卸力,脸色竟是比枝头的梅花还要惨白三分。
可如今走近,两人调笑间,谢千玄好像又恢复了光彩,他只当他又玩起了故作可怜的把戏,轻哼一声,手习惯性地落在他的肩头,“爱……”
谢千玄却似乎没料到他的动作,躲闪不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一声轻呼几乎抵在嘴边。
“唔……陛下。”他赶忙掩住不适,冲陆宵笑道:“这山林中的花色果真不负盛赞,寒枝疏影,玉瘦香浓,一眼望去真是美不胜收。”
陆宵被他引开注意力,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朝他身后望去。
蜿蜒的溪流已经结冰,四周草地枯黄,不见一丝亮色,唯独此处梅林,红色簇艳,白色皎洁,于寒风中摇曳生姿。
谢千玄借着这一短促时机,已经自然而然地转身,落在陆宵身后半步的位置。
陆宵瞟他一眼,没有忽略他刚刚一瞬的痛苦之色,他故意加快脚步,却又在谢千玄想匆忙跟上时,身形顿停。
突然的动作令谢千玄的一举一动都慌张且别捏,他仿佛想小心翼翼地规避什么,以至于连走路的姿态都有几分滑稽。
陆宵站在一颗红梅树下,打量的视线自上而下的扫过谢千玄。
奇怪、太奇怪了……
谢千玄也不知道如何折腾了一通,明明是艳丽照人的样貌,此时却连唇色都显得苍白,更别说往日含情的桃花眼,也只在他朝他打量时,溢散出些微紧张,半点没有往日明艳轻佻的样子。
难不成……被他爹教训一通,反而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不不不,祠堂之事真假都难说,他正是因为拿不准他的心思,才费劲地把人约到天水涧来。
可现在,他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随着谢千玄的表现越扩越大。
他短蹙地皱了下眉,问谢千玄,“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谢千玄后背一紧,笑道:“此处确实花香怡人。”
“花香?”陆宵抬了下衣袖。
他喜爱制香,自然对味道极其敏感,可他却觉得,这股味道一直在鼻尖萦绕不散,这满林花香,反而把它掩盖住了。
尤其是他的附近——
他把自己上上下下整理了一通,视线划过谢千玄肩头时,倏然顿住。
他一身墨色外袍,原本什么都看不出,可此时阳光倾下,一深一浅的两个颜色却在他肩头乍现,甚至巴掌大的深色印记还在缓慢地扩大。
谢千玄还对这一切无知无觉,陆宵凝视着他的脸。
显然,他今天的这身衣服就是故意的。
他的手又轻轻覆上谢千玄的肩头,熟悉的濡湿感迅速占领他的掌心。
谢千玄想要躲开,但又怕引起他的怀疑,硬生生没有动。
陆宵并没有碰触他太长时间,他攥住手指,缓缓把胳膊收了回来,状似无意的划过鼻尖。
果然是……血腥味。
谢千玄身上的伤口似乎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比之前更为严重。
而此时,他眉目轻扬,仿佛真的沉浸于林中嬉戏赏花,面上看不出一丝痛苦痕迹。
只有垂在身侧紧攥的手指,昭示着他的伪装。
“行了,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