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鬼气如洪流滚滚,又被立在宁乾眼前的银白长剑分成两股散去。
寒霜顺着墙角往上爬,渐渐包裹住了整个房间。
背着手靠在窗边欣赏风景的赵斌这时才发现不对,他本以为宁乾必死无疑,但眼下好像并非如此。
他慌了。
在那位恍若神仙一般的男人身边待了几个月,他自己难免染上了几分男人身上淡然的傲气,真以为自己也是可以随意操纵生死的神仙了。
霜衣有灵,即便于秋台不在身边,对付一个赵斌也不在话下。
雾气激荡,月白的剑身冲入鬼气中,一剑有开山之势,鬼气凝成的獠牙猪首被斩成两半,缓缓消散在空中,露出躲在后面的赵斌。
“你笑啊,怎么不笑了?”
宁乾人仗剑势,扬起嘴角,冲赵斌做了个鬼脸。
赵斌目眦欲裂,身上肌肉寸寸鼓起,五官被埋在一堆赘肉中,整个人变得跟座小山一样。
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霜衣剑身嗡鸣,似在不屑嗤笑。
宁乾眼前白光一闪,霜衣消失不见,一点寒芒没入赵斌眉心,在这一瞬间,翻涌的鬼气诡异地停滞在半空,一动不动。
从额头开始,赵斌的身体寸寸开裂,他缓缓眨眼,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他的身体四分五裂,化作细碎的冰碴子,掉了一地。
来客超市内。
和于秋台对峙的【收银员】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僵在原地。
她的眼神格外复杂,有痛苦和仇恨,也有愧疚和解脱。
她望向于秋台引下天雷的方向,死气沉沉的眸子里似有泪光闪动。
最终,【收银员】收起剑拔弩张的架势,擦过于秋台的肩膀,缓缓走到那两堆灰烬中跪坐下来,释然地闭上双眼。
不明所以的人群吓得滋哇乱叫,于秋台跟在【收银员】身后,人群见了他,心里安定下来,很快停止了骚动。
他淡淡瞥了眼静待死亡的【收银员】,心底没什么波澜。
于秋台从记事起,就跟着娘亲修习苍生道,但父母总是很忙,忙着降妖除魔,忙着救苦救难,
引着他走上这条道,却不曾为他指点迷津。
于秋台其实是被他二舅带大的。
他娘亲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大舅天资聪颖,早在千年前得道飞升,母亲留恋人间,接手宗门事务,忙得脚不沾地。
二舅是家里的另类,他资质一般,为人也懒散,这么多年过去修为一直停留在金丹,不曾有丝毫精进。
二舅最闲,娘亲忙的时候,就会把他托付给二舅照料。
茂林修竹间,二舅躺在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脸上盖了把蒲扇,也不知道睡着与否。
于秋台就在竹林中练剑,任由竹叶扑簌落了满身。
二舅要求他剑意不减,却不能伤竹林一分一毫。
于秋台不以为意。
不过是控制灵力角度,对他来说太过简单。
可即便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下来,没有惊落一片竹叶,他二舅依然不满意。
“小台,你修的是苍生道,心境要是一直这般,修到大乘之后再难精益,更遑论证道飞升。”
于秋台的资质可谓是惊才绝艳,比起他那位早早得道飞升的大舅,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小便被当作天之骄子捧着惯着宠着,这种不看好的话,只有二舅一人对他说过。
于秋台执剑行礼,恭敬问道:“请二舅指点。”
慵懒清瘦的男人伸了个懒腰,从摇椅上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和道:“你资质尚浅,又鲜少外出游历,心里没有苍生,如何修苍生道?”
“可是二舅,”于秋台蹙眉不解:“侄儿从小就谨记娘亲教诲,仙人修道,是为了用那呼风唤雨的本领降妖除魔,造福民众。”
二舅还是笑着摇头:“不对,小台,首先,仙人修道是为飞升,其次,你不是为苍生修的道,你是为你娘亲、为宗门修的道。”
“这是你娘亲的路,未必适合你。”
“悬崖勒马,毁道重修也未尝不可。”
阳光被竹叶切割成斑驳梦幻的碎影。
二舅的手心抚在他的头顶,带着融融暖意。
于秋台抿唇,垂眸拱手:“谢二舅解惑。”
二舅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于秋台当然没有放弃,他身上有独属于天才的执拗。
年少轻狂,不信有他修不成的道!
宗门名为扶世,爹娘都是修的苍生道,他身为宗门少主,怎么能抛弃苍生道改修别的道?
于公于私,他都不愿。
而此时,想起二舅的话,他望着被禳灾咒庇护着却仍惶惶不可终日的众人,心底毫无波澜。
对他而言,救他们,是责任,而非本心。
如果是娘亲,她会怎么做?
他眉眼间少见的露出几分迷茫,又很快消失不见。
道心不稳,是大忌。
他已力所能及,将能保下的凡人通通保下,他问心无愧。
*
文德屠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