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仰面躺在一张被布置得十分舒适的床上,经过一番救治,他的体温已经回暖,面色也变得红润了一些,只是还在昏迷之中。
虬髯大汉把车上的被褥和衣物都堆在他的身上,只露出一张五官英挺、仪表堂堂的脸。
李寻欢并不十分精懂医术,只能脉出他的脉象平稳无奇,似乎是因为过分寒冷而昏迷了过去。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猜想一定是有人用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法子加害了他,而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如果那人想要杀他,又为什么要把他丢在李寻欢的必经之路上呢?或者他并不是冲着李寻欢来的,可是那条大路通着客栈人来人往,即使没有李寻欢,也会有别的人救下这位名捕的。
阿飞说:
“也许,害他的人就是要让你救他。”
李寻欢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只是没有想到十年了,还有人记得我。”
阿飞问:
“十年前,你是个很有名的人?”
李寻欢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若是其他人,此时就不会再问,可是阿飞不同,他直率地追问道: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李寻欢问:
“我有没有问你们兄弟为什么姓“阿”?你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兄弟?”
阿飞说:
“没有。”
李寻欢说:
“那么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阿雪正很有趣地看着铁手的脸,却好像一直留神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此时转过头来说:
“你似乎,不高兴了。”
人们都以为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其实小孩子对他所在乎的大人的情绪,有时是格外的敏感的。
李寻欢正想要和他说些什么,阿飞却一笑,先对李寻欢道:
“”我不问你。”*
于是李寻欢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他忽然很想给阿飞敬一杯酒。可惜他们此时在病人的床榻旁,不好这样去做。
他看见阿飞又转过头对阿雪道:
“阿雪,他刚才不高兴,现在已好了。”
阿雪说:
“哦。”
然后这青年伸出手来,像对阿飞那样拍了拍李寻欢的肩膀。
江湖里的人们要是做出这样亲近的动作,手下都会用一些力气来表示自己的亲热,可是阿雪用的力道却很轻,因为他并不是来表示热情,而是来安慰、安抚别人的。
李寻欢只觉得自己面对着两个率直的小孩子,他既生不出气来,又觉得有些,有些触动。他实在是很久没有与人这样交谈过了,当他重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连结成的那种真诚的关系的时候,不禁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这种温暖的感觉却使他又开始犹豫起来。。
阿飞忽道:
“有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两个身影破门而入,像是两个死物被人掷出,“彭彭”两声砸在地上。
仿佛被这动静所惊,本来好好地躺着的铁手猛地睁开眼睛,他的神智好像都还没有完全清明 ,已反条件像只猛虎一般跳了起来,两手一伸,在身前搭出一个门户。
这时候众人已看清,那两团“死肉”正是之前逃出客栈的“碧血双蛇”。他们原本蛇一样的身躯在地上弯折成一个可怕的状态,一黑一白的两张脸都已变成了同一个颜色——血的颜色!
门窗都忽然抖动起来,一个声音自门外大笑道:
“探花郎,十年不见了!”
说着话的同时,从外面走进来两个老人,一个独臂,一个矮小,气势都很不一般。
可是当他们走进来,看清楚了站在屋内的几人,他们的脸色一下子全变了,他们的气势就都在一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那个独臂的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
“铁手!”
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脚步也死死停住,不敢再上前一步,一丝冷汗已经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似乎在问:他,他怎么在这里?!
铁手站在原地打量了他们一阵,放下手来,对那个独臂老人缓声道:
“金狮镖局的查总镖头,久仰。”
他的仿佛很客气的“久仰”两个字,却好像一把大锤,当头敲得查猛面色铁青,几乎像是个死人。
阿飞和阿雪都惊讶于他的威慑力,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
铁手又说:
“外面的朋友,也请进来吧。”
只听见一阵淅淅索索响动,又有四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这四个人都穿得很古怪,他们的年纪已不小了,却都穿着花花绿绿的只有小孩子才会穿的衣服,手腕上、脚腕上,都带着亮晶晶的银镯。
这四个人,明明生得浓眉大眼、恶气横生,此时却都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来,期期艾艾地走了进来,就像是几个做错了事被父母教训的小孩子,配上脸上那种扭捏的神情,有些令人作呕。
“哦。”
铁手说:
“五毒童子,你们不在苗疆,来这里做什么?”
四人中那个穿黄衣的低眉顺眼、很老实地掐着嗓子说:
“我们是为了李寻欢手中的包袱而来。”
红衣服的说:
“我们只为了包袱,一路上未害过普通百姓。”
黑衣服的说:
“我们已改邪归正了。”
绿衣服的说:
“求二爷放了我们。”
铁手注意到了李寻欢这三个字,他也曾经听说过这位李探花的事迹,却没有真正地与他交集过。他往一旁正从容微笑着的男人身上看去,两人目光一接,都露出一分了然。他们谁也没有同对方说过一句话,却在无声中顺利地达成了某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