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站在角落里的一张赌桌前,大概二十岁上下,穿着一身上好的锦衣,长着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可是脸色发黄,脚步虚浮,似乎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看上去和京城中任何一个纨绔子弟别无二致。
唯有一点奇怪的地方,这位锦衣公子正在愣愣地看向这里的方向。
他的脸上本来充满着属于赌徒的那种忘我的激情,发黄的脸颊涌上病态的红热。可是如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青年人,无论是红热、还是兴奋,都在一瞬间之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他看见的好像不是一个冷漠英俊的青年,而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不,就算是看见了一只真正的恶鬼,他的脸上也绝不会有像这样极致惊恐、极致惧怕的表情。
“啪嗒”一阵响,是他再也站不住,竟然膝盖一软,已然跪倒在了地上!
锦衣公子的反应太大,太失常。黑衣青年的注意力本来不在他身上,此时也转过头来看向他。
方玉飞匆忙地走过去,口中下意识道:
“玉公。。”
“俞天!”
这人连爬都来不及爬起来,嘴里先嘶声抢白道:
“我叫俞天!”
方玉飞一愣。其他人也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俞天”哪里还能顾得上他们的反应,他只顾死死地盯着已朝他走过来的青年,就连一同走来的陆小凤也被他忽视了个彻底。
陆小凤注意到,青年离“俞”公子越近,这位俞公子战栗得就越厉害,到后来,几乎是勉力用手肘支撑着赌桌才能够站得稳。
青年站在他面前问他:
“你认识我?”
“俞天”露出一个像是哭的笑,像是笑的哭,又是谄媚又是恐惧,还有一丝藏得不太好的不甘。
他说:
“不,不认识。”
谁都看得出来他在说谎,青年说:
“你怕我。”
“俞天”看着他那张脸,听着他面无表情地说话,简直就是汗毛耸立,冷汗淋漓。他只能惨白着脸解释道:
“因,因为你和我害怕的一个人长得,长得有点像。”
青年皱眉,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不发一言。
陆小凤忍不住在一旁出声说:
“恐怕不是‘有点儿’像吧。”
此话一出,锦衣人脸色更白,整个身体抖如糠筛。
陆小凤都有点不忍了,他扯开话题问道:
“这位朋友是来找一把钥匙的,你看到过吗?”
锦衣人愣住,愣了半晌,面如死灰地喃喃道:
“钥匙,钥匙?是啊。是啊。。这本来,本来就是你的。”
他猛地伸手直直一指那“冰山”,哑声叫道:
“钥匙不在我这,我,我把它输给那个女人了!”
此话一出,那冰美人的脸色大变。
方玉飞的脸色也变了。
他好像被锦衣公子的恐慌所传染,脸上竟然慢慢出现了一种和他相似的神情,好像是遇见了白日恶鬼上门讨债。。他盯着黑衣青年,又把目光快速地移开、盯着地面,好像本来想问他什么事,又不敢贸然地开口说话。
俞天却再也不看他们几个人一眼,话音未落,他已夺路而逃,就连赌桌上剩下来的筹码也来不及拿走,就好像走得再晚一步,在他的身上,就会发生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青年却不让他走,他从腰间摘下那一柄用长布包裹着的剑,横剑往俞天眼前一拦。
俞天止步不及,一头往地上撞去,还是那青年伸手捞了一把他的手臂,这才没有让他真的滚到地上去。
俞天却抖得更厉害了。
“你放我走吧。。”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道。
“我不和你抢,不,不抢,你让我走吧。。”
他的精神似乎已经濒临崩溃,却连哭也哭不出来,这正因为他心中的恐怖实在太大,大到以哭喊的形式都不足以表现出来。
青年似乎也不解于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是他想了想,还是说:
“好,你走。”
说完这句话,他果真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
陆小凤的眼睛又亮了,他看得出这青年看似冷漠,实际上却有一副柔软的心肠。
。。。俞天飞速地消失在了赌坊门外。
方玉飞看上去终于镇定了一些,他的目光犹疑着从地上抬起来一点,落在了半空之中。他轻轻地说:
“请这位公子入内详谈,好吗”
自己的朋友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羞赧的小姑娘,陆小凤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他发现方玉飞脸上表情变得异样的惶恐、谦卑,他一边说话,一边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向陆小凤。——即使他不这么看他,陆小凤也会去的,一方面是因为朋友之义,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这青年是谁?是谁让他来这里找钥匙?他和锦衣公子是什么关系?钥匙对应的盒子里面是什么?。。无数的问题出现在陆小凤的脑子里,抓心挠肝地驱使着他一探究竟。
青年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方玉飞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忽然高声叫道:
“歇业,关门!”
他虽然只是银钩赌坊主人蓝胡子的小舅子,说的话却是管用的。没有多久,赌坊内就已空了,自然有些玩上头的赌徒不满抱怨,到底都被伙计们赶了出去。
明明此时是在夜晚,银钩赌坊却一下子冷清得像是在白天。
安静的大厅之中,方玉飞和那位冷美人走在最前面,他们走到赌坊大厅中堂的挂画之前,方玉飞伸出手用力扯下那副画得并不高明的山水画。
——山水画的背后,赫然是一道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