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谭。”
对于秋谭的审判即将落下,陆小凤眼见皇帝的嘴巴张开,舌剑微动,分明就是个快要脱出口的“杀”字。
“等一下。”
秋谭忽然说。
等,谁能叫皇帝等?
可是皇帝竟也真的等了,今天晚上,似乎所有人都比平时更有耐心,更乐于“等”。
皇帝抬起一张还十分年少的脸,脸上带着种超脱他年龄的成熟和稳重,他的一双眼睛也似乎过早地看尽了世间炎凉,熄灭了一切属于少年人的火焰,剩下一片沉沉的黑光。
黑光,却也是亮的,亮得令人敬畏。
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是皇帝,他知道即使自己不说话,别人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说出他想要听的话来。
秋谭果然说了下去。
“陛下,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淡淡地略过那个与皇帝一模一样的替身,然后眼睫微垂,目光轻轻地落在小皇帝脚边极精细极讲究的龙纹袍角上。
众人都在等着他,看着他微微一笑,信口一吐,从嘴中吐出一块硬而薄的拇指大小物件,“当啷”落在地上。
这声音极轻,又似乎极重,至少离他最近的叶孤城的瞳孔猛然缩了一缩。
“哎,叶城主,别动。”
秋谭用手掌轻轻握住叶孤城的剑锋。
他和气地笑道:
“别动。”
叶孤城此时只要稍一用力,就能砍下他半个手掌,可是他竟然没有这么做,他整个人似乎都已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制,没有办法再移动一丝一毫。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白。明明他才是持剑人,看他的表情,却好像剑是搁在他的脖颈上,不,比那更可怕,好像是一把剑正吊在他的白云城上。
——也的确有这么一把剑。
秋谭说:
“如今这里有十个人。”
秋谭、皇帝替身、陆小凤、叶孤城、诸葛先生、四大名捕,皇帝。
“我们都看见了这样东西。”
听见这句话,皇帝的眼眸越深。
在一片令人难耐的静谧中,只听他忽然用一种缓而奇异的口吻说:
——“我们真的都看见了吗?”
那个替身的反应最快,他大叫道:“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转过了身去,左手却还留在身侧,借着袍袖的遮掩,冲着陆小凤打了一个很细微的手势。
——那是只有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才会知道的手势。
陆小凤很痛快地摇了摇头。
叶孤城也缓缓地摇头,脸色似已透明。
诸葛先生表情凝重,郑重道:
“神侯府只为护卫陛下而来。”
皇帝慢慢地点了点头,看向秋谭,只说了六个字。
——“此事,到此为止。”
他的声音仿佛比别人更“重”,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空气中,到了“止”字的时候,那个字几乎已像是一把锤子,砸得各人心头微颤。
秋谭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个字。
“好。”
他的这口气,叹得很轻、很短,这个字,说得也很轻、很短。
随后他轻轻地推开叶孤城的剑锋(叶孤城竟然任由他这样做了),从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子,拔开玉塞子,将其中泛青的液体倒在了那块东西上。
只听见“滋滋”一阵响动,那东西就变成了无色无昧的一滩水,溶入华贵的地毯之中。
随着这样东西的消失,似乎有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所有人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轻松、沉重、无奈。。。这口气里所蕴含的东西实在是令人想不到的复杂。
皇帝没有叹气。
他只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秋谭也只说了三个字:
“不客气。”
“谢谢你”,“不客气”?
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古怪的道谢,最古怪的回谢。更古怪的还在后面——
这三个字说完,只见秋谭的脸色陡然变得青白,一缕细细的带着黑色的血液,已从他的嘴角落下!
他的整个人都已倒下!
秋谭的眼睛已经紧紧地闭上,可是他的嘴角,却还是带着一缕神秘的微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楞楞地想。他以为自己已完全了解了南王府的阴谋,可是他现在才发现其中还有些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有时候“不知道”,岂非也是一种幸运?
秋谭不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才不得不“死”吗?
造反是假,秘密却是真。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皇帝外最靠近这个秘密的人,所以皇帝不会允许他再活下去,只有他死,才能让皇帝放心。
早在他见到林仙儿、拿到那样东西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他也许还想着自己是为了追寻真相而死的,对于一个捕快来说,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死法,甚至仿佛还带着些浪漫的色彩了。
不,死就是死,死绝不浪漫。
秋谭嘲笑自己。
不过现在,他再也不能笑了,他的笑容只是一个临时的幻象,因为他的身体躺在华贵至极的地毯上,安静地等着自己腐朽。
可是——
“死”也并不是结束。“死”后,一切才“开始”。
。。。
阿雪从另一处虚无中醒来。
他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一见到她,不知道为什么,阿雪想起了记忆中一个十分朦胧的影子,红色落花中的影子,那本是他心中对于“美”的全部理解。而这个女人竟与那影子遥遥地呼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