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前,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早已等在门口,他背着手来回踱步,又时不时往街角处张望。明明是六九天气,他却止不住额头冒汗。
一想起被委以重任的事,他就眉头紧锁,一脸苦相。忽见拐角处飞奔出一个报信的官兵,至门前报。
“大人!他们来了!”
府尹听闻,连忙整顿衣冠,又拍了拍僵硬的脸,努力挤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来。
……
为首的马车稳稳停在龙腾客栈前,异服少年率先跳下马车,从车厢旁拿出脚踏,又撩起帘子,立在一旁恭敬等待。
少顷,府尹就见一华服男子从容而下。长身玉立,贵气非凡,应该就是南陵使团清平官楚丘青。他忙拱手上去迎道:“在下南阳府尹李文晃,奉旨特来迎使团一行。”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清平官大人一路舟车辛苦了,这边请。”
华服男子脚步动了,却没顺着李文晃的手势进入客栈,而是停在他的面前,“萧郃人呢?”
短短几字,却带着诘问和威压。
李文晃内心叫苦连天,想起昨日被叫到王府时的情景:夏王萧郃大喇喇地半倚在美人榻上,旁边一群美人为其斟酒剥葡萄……而他被晾在那里战战兢兢地听着几人打闹嬉戏,好不尴尬。
好一会儿才听得萧郃懒洋洋的声音:“明日接迎一事,你去。”
“……是。”李文晃拱手回了一声,微垂着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无可奈何。想当初,他这南阳父母官当得那叫一个快活,直到旧皇突然猝死,新皇登基,雷厉风行地将他仅剩的四个兄弟发配出去后,他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尽头。
走马上任的夏王作为新上任的南阳知府,干的头等民生大事便是大张旗鼓地建了个地下交易场所,说是效仿京城的做派,不限宵禁,任何东西都可流通,还扯出一张能为国库做贡献的大旗,但却一连数月泡在里头的温柔乡中,不问世事。这地下鬼市子,说起来还是他替人张罗起来的。
如今,这位玩世不恭的夏王越发不着调了,竟连接迎使团的大事都要甩手给他来办。
他腹诽完,又见台上之人没什么表示,便道:“大人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若没有的话,下官就先——”
“李大人,”帖子被掷在他面前,萧郃的声音紧随其后,“别急着走啊!接迎这等大事,本王得和你好好商议一下才是!”
你也知道是大事啊!
李文晃差点怒骂出声,但良好的修养和头上的乌纱帽最终还是拉住了脑内那根弦。只是他的表情说不上太好,有些吹胡子瞪眼的,他咳了几声,捡起面前的帖子打开。
上面是对方信使送来的会面文书,只是会面的时间被人划掉了,有人在旁边重新写下了一个新的时刻,若是熟悉夏王笔迹的人,一看便知这是谁的手笔。
以他对这位爷的了解……
李文晃眉心跳了跳,看着被人从午时改至戌时的字迹,小心翼翼问道:“大、大人,这件事……使团那边知情吗?”
萧郃微微俯身,朝着底下的府尹笑道:“你觉得呢?”
李文晃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要站不稳,他定了定神,声音却带着微颤,“这,这恐怕……于礼不合吧!”
“哪里不合?”他收了笑,又靠回美人榻上,声音冷淡道,“败者就要有败者的觉悟。只是磨磨他们的性子而已,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还谈什么诚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李文晃也只能强颜欢笑地接下差事。
只是……
看着乌泱泱站在面前的南陵使团等人,又想起这行人还得在这里呆上三天,李文晃只觉得心里更苦了。
“问你话呢!”楚丘青旁边的少年不耐烦道,“怎么?觉得不吭声就能将事情糊弄过去?”
“不不,”李文晃擦擦头上的汗,歉笑着给出解释,“只是此事说来话长,我思忖着不如长话短——”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楚丘青淡淡出声,看向他道,“不是吗?”
“是是是,”李文晃尴尬应道,心想这下马威又不是他给的,冲他追根究底有什么屁用,但面上却显出一脸难色,像是斟酌许久才为难道出事实,“萧大人自得了信,便一直为此筹备,原……唉,原打算今日一早便去映山亭外候着。谁知起卧时头晕眼黑,竟一下子倒回了床上,撞在床柱上也不见着醒来。府上乱作一团,也没个主心骨定着,等到反应过来要给我传信时,已过午许久了。”
他又擦擦汗,状似不经意地露出衣服下摆早已染好的泥泞,继续道:“我收到信从陇县紧赶慢赶,也还是花了半天时间。才刚进城交代完手下的人,正准备换身体面的衣服好去城外迎接,没想到……”
剩下的话不消他说众人也都清楚,李文晃说得口干舌燥,又偷偷觑了他们一眼,见后边好些人面上动容,忙趁热打铁,一边说一边骂道:“唉,我也真是没想到手底人竟然蠢笨如斯,离了我和萧大人,没一个知道变通……”
马车已经停了许久,可前边却没什么动静。阿娅没什么耐心,撩起一角帘帐翻身下车去打探情况了,半晌过去,又风风火火地爬上马车,手里提着顺道买的点心果子摊在小几上。
“发生什么事了?”谢岑问。
阿娅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也囫囵不清,“有个不认识的人一直在跟死人脸说话,大伙儿都围在那里,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呢!阿依,咱们先吃点东西垫垫!”
她口中所谓的死人脸正是楚丘青,南陵六清平官之一,因地位稍次,便主动揽了和亲的差事。阿娅第一次下山,因不懂王宫的规矩,故而那些天被楚丘青罚过多次。她心中忿忿,又没办法,只得在称呼上撒撒气了。
“楚丘青这人,虽然没其他几位清平官那般墨守成规,但事关南陵面子问题,他势必要让北凉这边给个交代。”谢岑拈了一块糕点,入口即化,“这梅糕——”
听得谢岑惊呼,谢岭伸手准备去拿,“真这么好吃?我也尝尝!”
他还没碰到,手背就被阿娅给拍红了,“我只给阿依买了,没你的份,想吃就自己下去!”
“切,要不是看在阿姐的面上,你以为我愿意吃!”谢岭耳朵一动,听见车外有脚步声靠近,一轻一重,似乎是——
“阿姐,楚丘青他们来了,我先走一步,晚点回来!”他掀开车后帘,利索地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