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总算缓过劲来了,虽然能开口,但嗓音有点哑:“我并没有想救她。”
“哎?”刘朝朝一愣。
月慈平静道:“我只是不想她死在我面前。”
她觉得,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地窖中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休息时常有某种生物从耳边“咻”的一下穿过,偶尔翻身还能跟那些小东西打个照面。
月慈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就算这种情况也能陷入到熟睡之中,倒是旁边的刘朝朝吓得不轻,硬是瞪大眼睛没敢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十一娘又出现在地窖口将大家叫醒。
出发京都前,十一娘为这几名姑娘都安排了沐浴——要摆出去卖的商品自然要干净整洁些。
为了防止她们一起逃跑,几个姑娘都是排着队沐浴,进屋后解开束缚的绳索,离开前再重新绑上,只是月慈没想到那十一娘就坐在浴桶边看着。
也是,没人盯着跑路了怎么办。
十一娘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见她神态自若地褪去衣裳坐进浴桶,便挑起半边眉梢道:“我十一娘做这行这么多年,你还是我见到第一个既不哭也不闹的,寻常这样的人,心里多少憋着点坏,那你呢,你在想什么?”
她捞起几片花瓣丢进浴桶,随后抓起旁边的瓜瓢舀了一勺热水,顺着月慈洁白的背脊浇下。
叹息道:“真可惜,这样好的样貌,这样的好的身段,却不爱惜自己,身上竟有这么多伤。”
月慈背对着十一娘,氤氲的水汽在脸上蒸腾,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朦胧之感。
她微微侧头:“我也好奇,十一娘你也是女子,为何同样要为难女子?”
十一娘哂笑,素手拨弄了一下浴水:“我十一岁便被生母卖到烟花柳巷,在那个地方摸爬滚打多年,世间什么肮脏丑恶都见过。”
她温热的手顺着月慈的脊背慢慢往上攀爬,直到覆盖到脖颈时猛地一把掐住。
月慈下意识一挣,溅起一片水花。
只听到十一娘轻飘飘的嗓音,一字一句重重落在她耳畔:“孩子你记住,一个人如果要在吃人地存活,那首先便要学会吃人。什么同类,什么良心,等你亲生经历过,便会彻底忘了它们……那个地方没有人能拯救你,唯有自己,才是救赎。”
月慈只觉得呼吸一滞,心中如被万斤巨锤敲打,下一瞬十一娘已经抽手松开了她,丢过来一块干净的布。
恢复了冷声冷调:“洗干净就滚出来,别让老娘多等。”
月慈直到坐上了前往京都的马车,脑海中还浑浑噩噩响起十一娘的话。
十一娘口中的那个世界她从未接触过,一时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自己的灵魂,以至于刘朝朝用力怼了怼她,才彻底回过神来。
刘朝朝小声问她:“月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一路上都在发呆?”
她们几人分几辆马车坐着,十一娘在她们前面的那辆马车内,这里面的都是姑娘,只有一个负责看守的男子,不过正在昏昏欲睡的磕着脑袋,刘朝朝这才能小声同月慈说话。
月慈将唇抿直,摇了摇头。
刘朝朝于是凑近了她,用更低的声音道:“月姐姐,咱们已经进京都啦。”
月慈的思绪彻底回笼了:“这么快?”
刘朝朝道:“先前咱们就在云城附近,云城离京都本来就近,不过半日的车程。”
月慈抬眸看她一眼:“你知道的好清楚啊,你是京都人?”
刘朝朝表情不易察觉地僵了一瞬,道:“当然不是,只是以前经常跟着父亲来京都办事,次数多了,也就对这些路有所了解。”
月慈现在脑中思绪太过杂乱,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只点了点头:“哦。”
马车行进没多久,忽然颠簸了一下,彻底停住。月慈快要被颠出心里阴影来了,立即抬头朝车帘的方向望去,却只能窥见一点缝隙外的光景。
时隔多年,再次踏进京都地界,这种感觉令她感到有些奇妙,好像什么东西冥冥中早已注定。
她看见几个大汉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只能听到只言片语,说什么“飞鸟阁,李尚,等十一娘命令”之类的话。
原本守在马车内的男子凶恶地交代一句“安分点”,便下了马车。
刘朝朝又怼了怼月慈,那眼神和小表情像是在说“是不是可以开始行动了”。
月慈侧耳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她们此刻的位置似乎不是在主街道,而是在某条偏远点的巷子。
她问刘朝朝:“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问完的一瞬间,她又觉得这个问题不太恰当,心想,别说是外地人了,就是久居京都的人,都未必能靠马车的行进方向判断出身处的位置。
可是刘朝朝沉默了一下,却用异常认真的神色盯着她的眼睛:“我们现在应该在五柳巷,他们要去半日闲的话,前方势必得穿过主街。”
她神色忽地困惑起来,“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他们要去半日闲,从西城门进便可无需穿过主街,只要绕过几条小巷便能到,可为何他们今日走的是东城门,恰好在对立面。”
“因为那个人回来了。”
坐在角落一直久未开口的人忽然出声。她的情绪和神色比起昨日要平静许多,见月慈和刘朝朝望过来,她打量的目光在月慈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才道:“数月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闻鉴,因谋杀太师柳行云而被当场诛杀,原本大家以为是恶人终有恶报,没想到数日前此事忽然有了转变。大理寺的人查出,谋杀柳行云的人并非是闻鉴,而是户部侍郎李尚,然而李尚前几日已经逃离了府中,似是畏罪潜逃。将其它城门关闭只余一个,便是为了蹲他。”
月慈心跳快了几分,她紧盯着蓝衣的脸,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握紧的拳头内指甲深陷进皮肉中。
“所以你说回来的那个人是……”
“闻鉴。”蓝衣眉间笼着一片阴郁,回应干脆,“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月慈握紧的拳头忽然松开了,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偌大的迷失森林中寻到了方向,整颗心都因激动而剧烈跳动起来。
旁边的刘朝朝却满脸警惕地盯着蓝衣,竟然和先前胆小的样子呈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状态来。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蓝衣却忽地弯了弯眉眼,将目光转向月慈,眼底满是狡黠:“我知道你们想要逃跑,如果想知道更多就带我一起走,或者,将我从半日闲带出去。”
月慈:“。”她忽然觉得这一幕也有些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