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无心迎着杨婵那道饱含复杂情绪的视线,没有回避,率先一笑,“见过三圣母,在下真君神殿执律长,敖无心。”
杨戬眼波微动,余光瞥向敖无心,羽睫遮住了眼底神色,终是没有向杨婵解释什么,只温言道:“二位远迎了。”
刘彦昌并不认识敖无心,连听都不曾听过有关西海三公主的往事,此刻并未露出异样,极自然地展臂侧身,引贵客前行。
杨婵本来涌上满肚的疑问和惊讶,可在场的连哮天犬都一脸镇定,她情理之中的惊疑倒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杨婵只得先按下诸多猜想,先对杨戬认错道:“都是三妹大意,没能趁早留意盯上华山的贼人,令上古神器失窃,实在无颜面对华山百姓。”
敖无心眼观鼻鼻观心,只听着他们兄妹二人说话。
杨戬道:“既有觊觎宝莲灯的胆子,又有操纵宝莲灯的本事,便不是等闲之人,三妹不必过于自责。此番二哥下界,一切交给二哥便是。”
话音清淡,语意还算温暖。敖无心莫名替杨婵松了口气。总觉得杨婵有些拘谨,不知是由于她在的缘故,还是与杨戬之间尚未冰释前嫌。
正这般想着,敖无心察觉杨婵的视线又落到了自己身上,一抬眼,四目相对,敖无心分明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阔别重逢的欣喜、沧海桑田的感慨、物是人非的唏嘘和难以掩饰的困惑。
杨婵张了张口,并未立即出言,似在犹豫该如何称呼。
嫂嫂?自是不该再唤。寸心?似乎也不妥当。敖执律?更是生疏别扭。
杨戬仿佛能读心似的,“你就叫她无心吧。”
难得他如此体贴地做好安排,敖无心和杨婵同时松了口气,但也只是相视微笑,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气氛尴尬至极。
敖无心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刘彦昌身上。
她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刘彦昌。敢对三圣母动心,还从二爷手底下活下来的人,应该不简单。
只见这书生样貌停留在四十上下年岁,眉眼清俊舒阔,着一身寻常直裾,罩一件素白大氅,通身不见金玉宝器,却自有一股儒雅高华的气度,静默间深沉稳重,的确算得上出挑。
刘彦昌留意到敖无心探究的目光,不以为忤,回以礼貌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在前引路。
与这样的温和书生相伴,日子定然是岁月静好吧。敖无心默默地想。只可惜自己曾经爱上的是个桀骜不驯的英雄少年,与天争,与地斗,永无宁日,她当初却傻傻地以为能同这样的人安稳到老。
如今回想起来能一眼看破结局,当初却苦苦纠缠了两千年,真可笑啊。
穿过一片不大的桃林,一座面阔三间的古朴茅屋便映入视线,低矮的木篱围起小院,院中摆着一套桃木桌椅,桌上放着一套用旧的粗陶茶具,茶盘上摆了几朵桃花点缀。
如此人间美景,只看上一眼便令人心神宁静,敖无心看向杨婵的目光里便又多了一分欣慰、一分羡慕。
杨戬和敖无心被迎进屋内,哮天犬耐不住静,化回原形自己到外面玩耍去了。
茅屋内并不宽敞,莫说与真君神殿相比,便是比之灌江口杨府也小得可怜。可是陈设处处精致质朴,新鲜的桃枝插在大巧若拙的陶罐里,满室茶香花香幽幽,却又比九重天上的仙境更令人神怡。
“三圣母好雅兴。”敖无心由衷赞道。
杨婵抿唇一笑,“是彦昌,他最好弄这些附庸风雅的插枝、点缀,我只是个在旁沾光共赏的。”
说起这话时,杨婵眼底因宝莲灯失窃的阴郁淡了几分,温柔地望向落座的凡人丈夫。
刘彦昌冲杨婵也是温柔一笑,亲手沏了一壶桃花茶,茶色暖黄清透,花香袅袅。
杨婵将茶捧给杨戬和敖无心,轻叹一声,这才切入正题,将宝莲灯失窃以来的情况一一说了。
先是发现宝莲灯不见,而后山神来报过几次,有人曾发挥出宝莲灯的威力,均未发现对战的痕迹,似乎只是在练功。苦苦搜山后一无所获,连贼人的影子都没见过,再后来,便是最近一次大动,山体损坏严重,所幸没有百姓伤亡。
敖无心和杨戬对视了一眼,听出最近这一次便是他们所经历的那次。从现场痕迹来看,是无法判断是否发生过对战的。杨婵也只以为,那只是贼人的又一次练功,无从得知杨戬和敖无心险些丢了性命。
“这几日,沉香那孩子一直守在华山搜寻贼人的下落,至晚方归。今日你们来,我已着山神去喊他了。”杨婵解释。
敖无心全程没有说话,只把自己当成二郎真君的随行下属,品茶之余,也默默观察着兄妹二人的神色。
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疏离,与五百年前的兄妹情深之状是大不相同了。
而刘彦昌,虽则文质彬彬,待杨婵也并无不妥,看向杨戬的眼神却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据说当年杨戬曾把刘彦昌抓到真君神殿的天牢里严刑拷打,后来又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有此前仇,如今二人能安安分分地共处一室,已是大度。如此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刘彦昌见杨婵仍是闷闷不乐,温柔劝道:“有句话我已说烂了,可还是要说,宝莲灯乃是女娲娘娘留下的上古神器,除了你这位原主,谁敢据为己有?要我说,那贼子说不定只是借用,说不定过阵子便物归原主了。”
“你只会哄我。”杨婵神色稍霁,“‘说不定’‘说不定’,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哪有这般乐观?宝莲灯威力之大,你当年见识过的,若被歹人用在歧途上,便是三界的浩劫。若非如此,陛下和娘娘也不会遣二哥亲自下界调查此事。”
“那也不该如此悲观,再这般郁郁下去,要伤身子了。”刘彦昌好言开导,眼角眉梢的真切关心藏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