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沉香每日为杨戬疗伤两次,又去兜率宫找借口讨了几颗仙丹,喂杨戬吃下,到了第三日上,杨戬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很长的梦,仿佛没有尽头。
杨戬已不愿再回想。
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在华山,在三妹夫妇的茅屋中,着实意外。他明明记得,自己先前身在蜀地女娲泽,后来便……
是谁将他带来此处的?是哮天犬还是……无心?不,哮天犬不在此处,那便是无心了。
她果然不会任他自生自灭。
思及此处,沉郁多日的胸口好受了不少。
那日是他唐突在先,她想一个人静静也在情理之中。是他一步步踏过边界,也难怪她步步后退。总归是他相逼太急之过。
这样一想,也可释然。
沉香和三妹都守在床榻边,一见他醒了,险些喜极而泣,真情流露不似作伪,也有些出乎杨戬的意料。昏沉中似乎有人替他疗伤,莫非是沉香?
“你爹呢?”这是杨戬首先要试探的。若他们母子得知,这一切都是刘彦昌的手笔,只怕难以承受。
“康大叔捎信过来,东海八太子请我爹帮忙给小太子取名字了,顺便留住几日陪东海龙王下棋。八太子知我公差繁忙,便没叫我同去。多年至交,原不在乎这些虚礼,八太子是懂我的。”
康老大编的理由不错,杨戬暂且放心。
杨婵忙前忙后,又是温茶,又是端上几样清粥小菜,还将新赶制的衣衫放到床尾,叮嘱刘沉香服侍舅舅换上。原来那身染了血污,又被女娲泽的汤泉浸过,便是用法术也难以恢复颜色了,倒不如用上好的千年蚕丝裁一件新的,柔软又干净。
杨婵倒是没提,华山那几个千年蚕妖听闻是给二郎真君做衣裳,不敢不小心服务,吐出最好的蚕丝,用最上乘的法术一气呵成。杨婵付给她们十颗昆仑玉珠做报酬,她们虽不敢收,也怕却之不恭,又多裁了一双蚕丝履,十分精美大气。杨婵便一并送给二哥了。
杨戬要更衣,杨婵便避了出去,房内只剩舅甥二人。
刘沉香装作若无其事地扯闲天:“送舅舅回来的敖执律,似乎很牵挂舅舅的伤呢,倒是个尽职尽责之人。听娘称她为‘嫂嫂’,原来她是已婚之仙,她夫婿是谁呀,也是位列仙班之人吧,我认识吗?”
杨戬停下系衣带的动作,看向刘沉香。
刘沉香有些心虚,“嗐,沉香看出舅舅与她大约从前便相识,是仇人之妻还是朋友之妻?我这不是怕万一哪天遇上她夫婿不认得,闹笑话嘛。”
“不会遇上的,闹不了笑话。”杨戬随口敷衍,继续穿衣。
刘沉香不敢再多问,但心下已有了数。所有线索拼凑起来,果然还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那位敖执律,果然是个寡妇吧?舅舅与她走得这般近,只怕是他们其中一个已动了凡心,又不好叫外人知道。娘如此讳莫如深,应当知情,却还瞒着做儿子的,真是小气。
这有什么的,一个丧夫,一个孤身,分明般配得很!
不过,那位敖执律似乎冷淡了些,不像是暗恋舅舅的样子,莫非……先动凡心的人其实是舅舅吗?
脑补至此,刘沉香惊恐地看向杨戬。
杨戬正在穿上千年蚕丝履,似乎没察觉刘沉香的目光。刘沉香赶紧控制好表情,把视线移向别处,心绪却静不下来。
舅舅这般冷厉端肃之人,能顺利把人追到手吗?
悬哪。
要不要帮忙支支招?只怕舅舅不愿旁人猜透心思,到时恼羞成怒可不妙。
够呛。
刘沉香烦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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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入冬了,江南还是细风和软的模样,行人换上了厚实的衣衫,丝毫不减往来商贸的热闹。
敖无心这两日从苏州转到了杭州,夜半泛舟湖上,依柳赏月,临水品茗。
与杨戬阔别重逢那日,便是在西湖畔的茶馆,他一身素白手持茶盏,斯文得像个俊俏书生,骨子里的英武和桀骜却掩藏不住。
也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有三圣母在,当是无碍。真君神殿里关押的刘彦昌迟早要做出处置,不知三圣母得知真相后该有多伤心。
敖无心苦笑一声,抛开脑海中不该有的思绪,静心泛舟。
左肩的契约却不肯放过她,又一阵阵刺痛起来,一日比一日难忍,若非有杨戬一半真元相护,只怕更加受罪。许是因为一连数日不在杨戬身边,无法奉命“监视”杨戬,故此契约施以惩戒。
她不想再回真君神殿了,在那个地方越是待得日久,越觉得像是要重蹈覆辙,与最初的来意倒是南辕北辙了。至于契约,三界之中总不能只有玉帝一人可解,东有观音,西有如来,还有诸多故人,未必不能将其除去。
这心思太危险,敖无心也只敢初步想一想,还需从长谋划。
“船上的可是敖执律?”
清越的青年嗓音响起,敖无心一惊,循声望去。
一叶扁舟飘然行来,船头独立一人,广袖直裾,眉眼清秀,神情朗然。
“在下许仕林,敖执律可还认得吗?”年轻人灿然一笑。
敖无心站起身,暗自戒备。按杨戬的说法,此人与走火入魔的刘彦昌一伙,也是共犯。
“许小公子也来夜游西湖,好巧。”敖无心神色不动。
“不巧,晚生特来与敖执律相见。”
“见我?”敖无心将手负在背后,掌心暗暗聚力。
许仕林丝毫不兜圈子:“晚生知道契约的破解之法。”
敖无心手腕一颤,方才凝聚的法力倏地散开。
许仕林眼瞳微动,只当没看见敖无心的小动作。
“契约?”敖无心不接茬,也不追问,只抛出两个字淡淡地试探。这个巧法,还是跟在杨戬身边学到的,那厮的城府比她深沉得多。
许仕林并不为上次引路之事辩白,只道:“敖执律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需多做解释,其实敖执律听得懂晚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