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越听脸色越黑,停箸与妻子对视了一眼。白素贞皱着眉冲丈夫摇了摇头。
许仕林知道他们在递眼色,只垂眼装作不见,自顾自继续道:“封了仙职,却又明令不许相见,分明只是为了拿捏我们一家,担心我们太过亲密无间,不易控制摆布。”
“住口!”许仙将竹箸啪的一声砸在桌上,“越说越没个体统!你可知,方才字字句句,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大逆之言!”
白素贞拍了拍丈夫的手,示意他消消气,又对儿子道:“不说了,听你爹的,先吃饭,吃完便回天去吧,不要让天上发现你抗旨来杭州见过我们,乖。”
“娘!”许仕林不由提高了音量,但仍尽力维持着读书人的体面,“娘当年反抗法海的决心呢?娘修炼千年的心性呢?爹性子和顺也就罢了,这些年在杭州貌似平安的日子,将娘的心气也消磨干净了不成?”
“哎哎,怎么和你娘说话呢?”许仙瞪眼。
“这次回来,本也是为了瞧一瞧爹娘过得好不好。”许仕林缓缓起身,“既然爹娘如此‘认命’,能忍受天廷以‘仙职’为名赋在我们身上的枷锁,那儿子无话可说。”
“好孩子,你要去哪儿?”白素贞担忧地望着他。
“你们说得对,我本不该无旨私自来到杭州与爹娘相见,若被发现,又是一场劫难。我吃饱了,爹娘慢用,我该走了。”
说完,许仕林退后三步行礼,化作一道光影消失在了这座凡间院落。
许仙和白素贞双双起身,望着空荡荡的位子。
许仙低下头,“我一心想让儿子觉着,咱们在凡间过得很好,很安稳、幸福,以为这样就能让他踏实安分。可是他太不知足了,难道非要与天廷相抗不可吗?就凭我们,如何能与天廷相抗呢?”
白素贞握住了丈夫的手,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有件事,藏在她心里很久了,又怕说出来更让丈夫担心。
她送给儿子护身的蕴藏千年灵力的碧玉簪子,忽然感应不到了。或许是被儿子收了起来,最坏的结果……便是已然损毁了。
可是玉帝施了法术,她和丈夫都无法离开杭州,更无法去天界见儿子。
仕林他,不会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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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君神殿中一片幽暗,敖无心倚在床榻上数着灯台上的烛火。
杨戬已经半晌不见人影,她拢了拢松松披着的外衫,指尖触到心口新生的疤痕,那里还残留着不该回首的触感。
熟悉的脚步声走近,杨戬孤身大步踏进寝殿,手上提着一只玉盒,泛着紫金光晕。
他将玉盒递给敖无心,“三妹托我带给你的,华山千年灵芝,对你的伤有益。”
敖无心接过玉盒,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掌心:“我已经好多了,有劳三圣母挂心。”
她顿了顿,“刘先生究竟怎么样了,三圣母和沉香可好?我的伤已无大碍,二爷总该告诉我了吧?”
杨戬解下大氅,眉心不易察觉地凝了凝,语气平淡地道:“刘彦昌被我一刀杀了。”
敖无心攥紧玉盒,心头狂跳。
但片刻后,她回复了些许平静,视线里的惊惧散去,“二爷的意思是,取出了他的魂魄,打算想法子剥离他魂魄中的魔性吗?”
杨戬身形一顿。
敖无心又问:“此事,三界中有谁能办成?”
杨戬看向敖无心,她倚坐在床上,披散着一头青瀑般柔顺的长发,眉眼皎洁。
“解铃还须系铃人。”杨戬来到她身边坐下,“金刚降魔杵是佛门至宝,三个佛首遗失了,得先一一找回来,才能解决后面的事。”
敖无心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的话说完了,你呢?”杨戬目光如炬,似乎已将敖无心看穿,“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敖无心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上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预备了重要的话,是已经有所猜测,还是巧合?
“我……”
敖无心张了张口,即便腹内已改过无数草稿,话到嘴边,喉间还是仿佛堵着一团棉絮。
她正不知如何开口,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二爷!”康安裕停在寝殿外,“哮天犬发现了许仕林的气息,在下界的苏杭一带!”
杨戬方才探究的神情便换作了一副冰冷笑意,“废话,他父母在西湖做地仙,离不开杭州地界,许仕林又能死到哪里去?早晚会去见他的父母。”
敖无心趁机忙道:“抓捕许仕林要紧,要弄清金刚降魔杵的下落,只怕许仕林是唯一的突破口了,机不可失啊二爷。”
杨戬看向敖无心。
敖无心忍住了一切暴露心虚的小动作,尽量坦荡地回视着他。
良久,他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