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昌跪坐在佛殿的青石地面上,殿内檀香缭绕,袅袅云气拂动,金色的佛光洒在他的肩头,清俊的眉心却凝着不散的阴霾。
像是一场浑浑噩噩的梦境,忆不真切,却仿佛真实发生过。
在梦里,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只能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看眼前发生的一切。也像个傀儡,清晰感受着每一刻的情绪,那情绪仿佛属于自己,又不像是自己的,说不清,道不明。
可是他很清楚,那根本不是梦。
“菩萨,”刘彦昌声音沙哑,脊背笔直,却几乎带着一丝恳求,“晚生想知道……晚生那时究竟做了什么。”
广力菩萨身披银鳞甲,眉目清冷如霜,眼中无悲无喜,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扰动他的心绪。他微微颔首,抬起手,指尖轻轻一点,虚空中顿时浮现出一片云镜。
镜面如水波般荡漾,渐渐映出清晰的画面。
刘彦昌的瞳孔骤然收缩。
漆黑的魔气……猩红的光芒……
死生亲友……无辜凡人……
那是噩梦……
无法醒来的噩梦……
“不……不……”
刘彦昌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痛苦,“这不是我……不是我……”
然而,画面仍在继续。
他看到自己被杨戬一刀贯穿胸膛,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他看到自己倒下时,杨婵就在一旁,眼中是冰冷的杀意,和失望的恼恨。那是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神情——决绝、愤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刘彦昌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他低下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然而,当他再次抬头时,眼中却多了一丝释然:“她恨我……她应该恨我。我犯下的罪,连她都无法原谅……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刘彦昌看向广力菩萨,声音低沉而疲惫:“菩萨,我既已死了,佛祖又为何要救我这样一个罪无可恕之人?”
广力菩萨神色依旧淡漠,声音清冷如冰:“并非佛祖想救你,是杨戬求到小僧面前,小僧又请了大师兄出面,这才说动佛祖。”
刘彦昌愣住了,面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杨戬?他既杀了我,又为何要救我?”
广力菩萨淡淡道:“二郎真君说,如果你想知道自己成魔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就如实告诉你,这是你应该知道的。他说,你知道了以后,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倘若晚生没问呢?”
广力菩萨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刘施主本心,不会不问。”
刘彦昌默然。
忽然,他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微弱却纯净的力量在流动,抬起手,掌心泛起淡淡的金光。
广力菩萨解释:“刘施主身上的魔性已除,这法力是金刚降魔杵的其中一个佛首残留下的,不足原来力量的十分之一,剥除不了,想必也是造化。”
刘彦昌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向来握惯了笔和浆糊刷子的手——轻声呢喃:“是吗……”
“菩萨,”他痛苦地阖上眼,嗓音颤抖,“晚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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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无心将杨戬的漆骨折扇化作三尖两刃戟,稳稳地戳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只好结账时一并赔给店家了。”敖无心笑看向杨戬,有意缓和气氛。
然而当她对上杨戬那双眸子的时候,笑意却淡了。
那双眸子浅浅含笑,温和中带着几不可察的疏离,可就算她于他而言只是萍水相逢数不过数日,他却愿意听从她的安排,进入宝莲灯这件上古神器之中。
他就不怕她骗了他,将他卖了吗?
他为何……信她至此?
是因为,她救了他?还是因为,他和她曾经的关系?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敖无心没机会再问出来了,杨婵已经催动宝莲灯,灯芯渐渐亮起,七瓣莲心散发出七宝光华,光芒在空气中流转,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扩散。
敖无心收起心思,敛神屏息,撵诀用劲,借助三尖两刃戟的神力,法力陡然被放大数倍,一道无形光罩笼住房间,隔绝了外界的因果。
杨戬的身影被宝莲灯的璀璨光华笼罩,化作一道虚光,被吸入灯中。
宝莲灯在逼仄的凡间客房中不断旋转,光芒映在结界的透明壁上,折射得满室都是陆离光影。
敖无心目力尚可,勉强能看清杨戬在灯中的情况。
他的额间浮现出神目金纹,银芒流转,周身缠绕的无形锁链显出形来,仿佛从虚空中延伸而出,紧紧束缚着杨戬的身体,令他无法动弹。
杨婵紧紧盯着杨戬,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锁链,就是嫂嫂所说的“契约”吗……
她咬了咬牙,加紧催动宝莲灯的力量,试图与那锁链抗衡。
宝莲灯的光芒越来越强,结界内的压力也随之增大。敖无心拼尽全力支撑着结界,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锁链坚如磐石,在灯芯的冲击下疯狂震颤,杨戬双目紧阖,承受着锁链的抵抗与宝莲灯之力的夹击,额间神目渐隐渐现,衣袍边缘近乎碎裂。
杨婵脸色微微发白,喉间泛起一股血腥气,眸色却透出一股决绝,手上不停,强行向宝莲灯再次送出法力。
敖无心汗珠划过额角,感觉到结界已到了能支撑的临界点,急忙提醒:“婵妹!结界快要撑不住了!”
杨婵却在瞬息之间便做了决断:“假如宝莲灯真能破开这锁链,让二哥恢复法力,我们就不怕天兵天将来袭。假如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