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议论声渐起。
刘沉香张了张口,最终不甘地看向母亲杨婵。
能说吗?说偷盗宝莲灯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说自己的父亲入魔,不仅对舅兄狠下毒手,更残杀了无数百姓?说舅舅他是为了一己私情保住父亲,才隐瞒不报、擅自寻找佛首?
那一日在灵霄殿上无法开口的,刘沉香今日依旧无法开口。他更无法亲口说出,爹已经为了赎清罪孽,以身补地,神魂消散了……
巨大的心痛将刘沉香淹没,他看向杨婵的双目里已盈满了泪。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竟这般无用!
杨婵惨白着一张姣美无双的面庞,垂下眼,再抬起时,漆黑明澈的眸底是豁出一切的决绝。
“三妹……”杨戬上前一步,抬起手想将杨婵护在身后。
自己这些年已愧对三妹许多,今日之事本是玉帝王母对他忌惮,却又将她一家牵扯进来,叫他如何心安,如何还能将她连累得更深?
杨婵却倔强地将杨戬的手臂推开,冲他苦涩一笑,极致温柔,也极致决绝。
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今日,再也不想躲在二哥身后,做一个总是被保护的累赘了。
就在杨戬进入灯中的时候,杨婵便全都明白了,当初刘沉香说的“更为霸道的旧伤”究竟是什么。
那是二哥为了救出她,遭到的华山符咒的反噬,几乎伤了他半条命去,至今未愈!
这一次,她一定要挺身而出,为二哥讨回公道!
“启禀陛下,”杨婵泠泠开口,“二郎神迟迟未报偷盗宝莲灯的真凶,实是为了顾念亲情,还请陛下恕罪!”
眼下场合并非大朝会,“玉帝”也并未戴着珠冕,杨婵便清清楚楚地望见,“玉帝”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那样的神情看在杨婵兄妹眼中,像是底牌被掀的错愕,和场面失控的恐惧。
果然,这位陛下果然知道刘彦昌成魔一事,甚至笃定了他杨戬一党会为了瞒下刘彦昌的罪行而闭嘴,不再争辩强泼在杨戬身上的污水。
这位陛下的确猜得很准,只可惜他猜错了一件事。他没猜到刘彦昌会为了洗刷灵魂里的罪孽,而以身补地,杨戬一党再不必为护着他的性命而隐瞒成魔之罪。
杨戬一面思索局势,一面听杨婵亲口将刘彦昌如何走火入魔、如何盗走宝莲灯、如何乔装成一个鬼面书生、又如何残害凡人一一禀明。
越听,他的神情也同在场那些不知情的神仙一般,隐隐面露怔然。
三妹她字字句句,亲口述说刘彦昌所犯之罪,是在为他争辩。三妹为了他,将所爱之人的罪行公之于众,只为最终还他一个清白。
“玉帝”的脸渐渐因心绪震荡而变得扭曲,听杨婵禀完来龙去脉,“他”甚至没想明白杨婵为何要替刘彦昌自首。
杨婵最后图穷匕见:“陛下,为了查清刘彦昌走火入魔、残害人命的真相,二郎神托八部天龙广力菩萨相助,请如来佛祖亲自出手,从刘彦昌体内化出了金刚降魔杵上遗失的骂状佛首!”
“好啊!”“玉帝”一喜,“杨戬,你偷盗金刚降魔杵,害刘彦昌入魔后又将其灭口,人证已在,还有什么话说!”
杨婵却飞快地继续道:“启禀陛下,将骂状佛首送入刘彦昌体内的,并非二郎神,而是许仕林!也即,真君神殿化名‘斗羊’的执律神!”
在满殿震惊的吸气声中,杨戬上前一步,接上了杨婵的话:“许仕林乃是凭借照妖镜背面碎片变换为‘斗羊’,是以非但小神的神目一时未能看破,就连南天门处的照妖镜也不能照出其真身。那搜出来的碎片就在真君神殿,陛下可随时调取。”
哪吒算是听明白了,“这个许仕林乔装改扮,居心不纯,又加害于刘彦昌,间接导致无辜凡人枉死,简直罪大恶极!可是他如何会握有佛首?依小神看,金刚降魔杵被盗一事他嫌疑最大!且按陛下的说法,地脉不稳一事他也脱不了干系,请陛下宣许仕林上殿对峙!”
附议者众。
“玉帝”总不好硬扛着不宣人,倒显得心虚,只得传许仕林来。
许仕林自是巧言善辩,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连乔装一事,都狡言为玉帝栽培新人的关怀之举。
一时间,似乎双方各有一些证据,又都不足以论定,场面一时僵住。
杨戬忽而冷笑起来。
王母正被绕得头晕,颇没好气,“你笑什么?”
杨戬愈发放声大笑,直笑得人毛骨悚然。
“大地开裂,生灵涂炭,陛下不思解决之法,居然还有闲心雅致讨论小神的罪责,小神实在想笑。”
“杨戬,你!”王母险些怒极失态,却又无言以对。
她总不能承认,她早已知道地气紊乱、地脉受损的真相,这真相就在自己身上,眼下不过是找人背锅罢了。至于解决之法,她已命许仕林留在瑶池想法子,倘若被大殿上这些人知晓原因,她的万古之名可就彻底毁了!
就在这时,一个仙官快步上殿,“启禀陛下,西海三公主敖寸心……敖、敖无心求见!”
杨戬眸中几不可察地亮起神采。
她回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
她,来救他了。
“不见!”王母不假思索。眼前这几个扎手的货色她已捉襟见肘,再来一个杨戬的同伙添什么乱!
那仙官却道:“陛、陛下,三公主,她带来了如来佛祖赐下的云镜,可看到过去发生之事,辨明真相,解陛下眼前之困。”
王母险些当场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