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勾起兴趣的故事就被打断，宥矜不禁撇了撇嘴。

飞行器降落在地面，宥矜才发现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片大楼的顶层，往外走是面断崖，大楼像是从中间直接裂开，形成垂直的外壁，在半空伸出数条裸露的钢筋。

数不清的铁架铁板穿插在楼中，远远看去海滩边还有一堆废弃的铁器，叫暮日森林是因为这里是下城区唯一能看到日光的地方，不过只有落日时才能看到，但现在宥矜觉得这儿叫钢铁森林会更加贴切。

两人沿着断断续续的楼梯跳下去，走到沙地上，沙砾半埋着枯死的野草荒藤，铺着些大楼塌下来的碎砖，再往外走有一块人为清理出来的空地，这个位置能眺望大海，上面静静立着块墓碑。

墓碑上写着“江凝云，2886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是……你刚才说的很重要的那个人吗？”宥矜问。

莉莉安点点头，紧抿着唇，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名字，眼中似是缱绻又茫然，有什么东西从心中呼之欲出。

莉莉安开始蹲下去擦拭墓碑，把周围被风吹来的垃圾和杂物清理掉，她很仔细地用手捋开泥沙，一点一点把东西挑出来，表情前所未有的专注。

“她总是拿古时候一些书来跟我讲大道理，什么善良啊、奉献啊……我不懂这些，也不想懂，明明自己都快活不起了，为什么要去管别人的死话？莫名其妙、毫无逻辑，还会被弄白眼狼反咬一口……”

莉莉安垂着头自顾自地讲话，宥矜听得有些出神，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黑海，浅浅一层白色海浪线覆盖再覆盖，天空低垂，压在头顶死气沉沉，暮灰色中分不出海天。

“她固执、悲悯万物，结果又抛下我不管……算了……”

她的声音变得落寞，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应该是进沙子了，有点湿润，她将额头轻抵在墓碑上。

她其实很累，她其实现在也不懂奉献他人那一套，只是一味地模仿着江凝云生前的一切，数年过去，一遍一遍临摹着回忆中的画面，如今她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

莉莉安幼时就冷漠地窥视着所有人，她将自己罩在不合身的斗篷下，躲在暗处偷走一罐合成肉、从暴走的机械兽嘴下抢储电器，不知道父母是谁，自有记忆起就一个人摸爬滚打、苟延残喘在这个反乌托邦世界上。

那天莉莉安偷罐头被主人家发现，被毒打一顿后丢在街上，她面无表情望着漆黑的天空，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她身边踩过去，她没有力气爬开，只能任由酸雨浸了全身，一点点腐蚀腐烂。

再醒来时，莉莉安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警惕地看着江凝云，像只蓄势待发的小兽。

是个长相温婉的女人，乌黑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莉莉安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就像一捧流经春天的泉水。

江凝云的笑容很温柔：“先吃点东西吧。”

是一罐菠萝粉蒸肉罐头，她饿极了，直接抢过来狼吞虎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江凝云也不打扰她，只笑吟吟地用帕子擦擦她的脸，又摸摸她的脑袋。

莉莉安怀疑她是黑市的人，但没办法，再不吃东西自己就要饿死了，反正到时候大不了和她同归于尽。

但江凝云就好像乌鸦群里的一只白鸽，对她的恶意照单全收，从不生气，还说什么过度应激不是她的错。

她就这么被江凝云捡回了家，江凝云身上好像有源源不断的暖意，她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第一次希望一个人能永远活下去，第一次体会到……妈妈的感觉。

江凝云给她买了件粉色的斗篷，在夜晚时抱着她睡觉，带她去千兆花园散步，挑了每年的五月二十号做她的生日，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童年，想让她忘记过去的痛苦。

虽然那根本不可能，暗无天日的日子已经在莉莉安身上深深烙下了印子。

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真真切切被江凝云实现了。

江凝云不单单对她好，还常常会帮助不认识的人，给他们送吃的、送穿的，莉莉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又酸又麻，她不喜欢江凝云这样，江凝云应该是她一个人的才对。

后来江凝云开始拿一些旧出天际的书，讲根本不符合现在这个世界的道理，什么苟志于仁矣，无恶也，什么我欲仁吧啦吧啦的……

莉莉安每次听到这些东西都会蔫掉，但江凝云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讲到从不念书的莉莉安也能吐出两句文绉绉的古文，讲到莉莉安从小孩长成少年……她好像不会变老，一直是那副温润婉约的面容。

莉莉安越来越喜欢江凝云的怀抱，喜欢看着她含着秋波的眸子，她们依偎在沙滩上由海风吹拂发丝，笑着闹着在床上玩幼稚的枕头大战。

莉莉安一度以为她们能永远这样下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多了憔悴，莉莉安问她，她也只摇摇头，然后轻叹一句：“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太残酷了……”

莉莉安抱紧她：“世界一直都是这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了资源，所有生物都需要厮杀。”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江凝云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愁云开始常伴她身侧，莉莉安不喜欢她消沉的样子，开始模仿她平日里给楼下的乞丐送些食物和水，尽管那不是她本意，但江凝云看见了能高兴就行。

但她没想到，让她恐惧万分的念头还是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