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倬轻呼口气,踌躇片刻,整理了下思路才继续回以己见:
“生重于死,苍生重于祭祀。”一语定下后言的基调,也是讲秦倬的基本观点摆在众人面前。
“死者,虚妄事也。生者,为之世也。重死轻生,取灭之道也。重生轻死,方为国道。”
“上者,当重生而轻死,以民为民,而非械畜。怀悯生,持敬民,此可谓上上之道。”
身为君主,应当将庶民的生存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去关注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祭祀之事。
只有怀着一颗爱民之心,敬民之心,才能让整个国家万众一心,富强昌盛。
赵栀抬眼,神色不变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路走窄了老弟。
春秋战国谈薄葬,你就好像是那商纣王废人祭,就等着被各路诸侯讨伐吧!
只能说,时代大势不可逆。领先时代一步可以说是天才,但你领先时代百步可就是疯子了!
果然,闻言士人皆是不忿,哗然一片。老者沉吟,也是摇了摇头,压下躁动的人群:
“非也。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老者徐徐而谈,深入浅出,层层递进,说明祭祀在整个国家与社会中的作用。继而话头一转——
“轻祭者,岂非……”老者的视线在秦倬身上停留一瞬,还是留了点脸面:“岂非人哉!”
秦倬自然不知道长者的贴心,就算知道也只会抱怨“非人”和“蛮夷”也没多大差别。
不过秦倬也意识到自己辩论中犯的错误,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找出一个巧妙的破局之法:
“家贫者岂可重祭而轻生?”秦倬咄咄逼问。
“吾未言也。”老者面色不变,掀起眼帘看着对方:“贵贱有序,祭祀有制。”
“上重祭则下效之,下效之则民从之,如此上行下效,恐奢靡重葬之风行矣!”秦倬正色,完全不见心里打的小算盘。
“是以重祭不可,重死为误!”
什么是辩论?除去老老实实的讲道理摆证据,还有转移矛盾、扭曲矛盾、扩大矛盾。就像是秦倬现在所做的。
辩不过你是吧?那我就上纲上线,把问题扩大到天下兴亡苍生有难,你不赞同我的观点就是想要天下大乱!
老者自然是看清楚对方的打算,深吸口气,下意识想要去寻自己的戒尺,却忽而想起自己并非是在为弟子讲学,只能无奈收回手。
“礼者,是以规正也。上以礼行之,下以礼效之,此可上下为正,天下为安。”老者平复心情回言,而后面上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揶揄道:
“况,尔言非言,尔言为辩!”
况且你说的这些不是在争论道理的正确与否,而是单纯为了辩论而辩论啊!
被老者点破小心思,秦倬讪讪,拱手道歉:
“学生狂妄。”
老者点了点头,沉思片刻温和点拨:
“尔言非无道理。治国重生,是为大道。然祭祀之事,不可轻疏。重生重死,此王道也。”
身为一国太子,重视生民自然是行仁王之道。如此可见秦国又将出一位明君。
甚至是儒家所希望的仁君。
想到这里,老者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面带欣然,似乎是师者在欣慰弟子的孺子可教。
至于祭祀之事,不过是君王维持统治的工具。
当然,这话老者自然不会说出口,只能任由各国君主自己去悟。
秦倬听闻老者之言却是有些愣神,云里雾里间仿佛是悟了些什么,但细思之下却又说不出自己到底悟到了什么,最后只能是长揖一礼。
今日君为师,传我无上学。
秦倬整了整衣袖,抬眼看了下天色,偏头示意侍从收拢器具。
至此,这场论战才算是结束。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觉日头早已偏向西榆,余晖染红了满天的薄云。
千霞万里共日斜,槐荫道传人不察。
从字字珠玑的论道中回归现实,众人终于察觉自己竟是终日未食,顿感腹中饥饿难耐。但眼看台上两人还未离去,士人同样是流连不欲离去。
良久,有士人鼓起勇气上前,深深长揖到底,恭敬询问:
“今日得蒙授业,敢问先生大名?”
老者却是轻笑一声,扶着旁边的秦太子起身,再次环视士人,高声道:
“论战为言,何问姓名?!”
众人愕然,看着秦太子扶着老者缓缓离去的背景失神。
直到身影逐渐消失在城门中,众人才恍然惊醒,纷纷起身正领整冠,而后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长揖到底。
谢师槐台日,传道灵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