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伤边虞的那一句,是边母踉踉跄跄地为给男人开脱,脱口而出的一句,他不是我儿子。
边虞攥了攥不停流血的手心,他当时没察觉到伤口,还是派出所一旁的巡警姐姐发现,给他包扎伤口,让他回家。
他走到门口,第一次觉得迷茫。
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大麻烦,无处可去。
边虞想,他管得还不够吗?
旧时的回忆纷杂涌上来,让人看东西开始模糊,他忽略掉母亲警惕的眼神,捏了捏眉心,把买好的草莓、蓝莓……都是当季最贵的水果放到桌上,拿出仅剩的十一张完整钞票递过去。
边母瞬间红了眼眶,摆手往后退,被边虞硬塞进她手里。
“你哪来这么多钱,妈也帮不上你忙,你——”
“给同学补课攒的,我这还有。”边虞打断她:“你愿意吃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省着。”
“还有。”
边虞长话短说:“要高考了,我准备考首都大学,以后可能不常回来,你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临走时,脚已经迈出来了很远,隐隐听见房间里的啜泣声,他深叹一口气,对着门口面色阴郁的男人道:“少喝点吧。”
这是句良言劝谏,只有边虞知道,男人会在不久后喝酒横穿马路,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
已是夜晚。
当白一南提前往约好的路口走,发觉,有人比他还提前。
他也很久没有回过小镇了,路灯不多,路人近乎没有,小道幽黑,远近的房屋顶伤洒落一层如霜似雪的月光,冷夜乡镇中独有的雾霭沉浮不定,树影婆娑,簌簌有声。
他望见了那道静静伫立的身影。
胸腔一直压着的气毫无理由地浮了起来。
由于工作性质,白一南接触样貌姣好的男人女人不少,有的气质俊秀干净,有的气质阳光爽朗叫人一见倾心,有的气质仿佛沉寂在迷雾里暧昧得叫人看不清。
边虞不属于这几种的任何一个。
他不是惯性思维中好学生具有的纯粹清白,没有许多同龄人身上的浮躁傲慢,时间沉淀带给他的似乎只有坦荡的无畏无惧。
边虞拥有一副很难让人移开目光的多情长相,眉眼深邃,骨相深刻,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总是让人觉得他噙满笑意,实则嘴边一分弧度都没有变过,像一树开在寒冷冬夜的梅花,枝干交错间尽显风流,漠然得什么都不在乎。
他就站在那里,任凭光影斑驳,任由月光打散,任其草丛叫声此起彼伏,直至感受到声响,只是掀起眼眸这一个动作,叫白一南原本悬着的心快要悬停。
来不及等心找到归处,双腿先行诚实地站在边虞面前,他若无其事地问:“回家吗?”
边虞轻轻用疑问的嗓音回他:“哪来的家?”
果然……
白一南的喉咙哑至酸涩,他想要努力抬一抬嘴角都做不到,嘴唇几度张合闭住,呼吸一瞬都被剥离。
如同每一个即将分手的普通情侣,隐隐约约的明白,只要与对方见面就一定会得到那个不愿意接受的结局。
他避了这么久,终究,也是躲不过去。
分手了还能见面吗?分开了他们各自自由,边虞会不会喜欢别人?分手以后,他连问一问边虞情况的身份都没有了。
他甚至不敢与边虞对视,不知所措地咬紧牙根,只听——
“这个时间段,我学校宵禁,回不去。”
语气稀疏平常,波澜不惊,叫人只觉得白瞎了他那副好嗓子。
对着白一南呆到发愣的面孔,边虞继续:“你学校也宵禁,离这几十公里更回不去。”
他静静地说:“哪来的家。”
意识到自己理解有歧义的白一南:“……”
谁能想起来。
他俩现在还是学生,没车没房还没工作。
*
回父母家更做不到,今天他们俩的主要目的也是告别,边虞家算是混乱不堪,白一南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个以后花钱都不看余额的富有人士今夜各自把口袋翻遍,攒到一起终于够一晚上的旅馆钱,有地方住不错了,要不然就是在大冷天钻桥洞去,怎么也不至于。
外面安静,屋里更安静,边虞静躺在一侧床边,望着窗外,听到白一南缓声叫他:“小虞?”
声音很低很轻,轻到微乎其微,极易让人错过,却在这屋子里清楚得太过明显。
他没有挪动分毫,察觉到对方渐渐靠了过来,但没和他有任何接触,倏然停至原处。
“我们能不能……”白一南的声音闷闷地,如同窝缩起来一样。
他艰难地补充全句:“不离婚。”
想起老公这个称呼,曾经也是段笑话,他们两个年轻的时候都是驴脾气,又犟又硬,某一天达成共识,不如一局游戏定胜负。
很明显,边虞赢了。
白一南云淡风轻,说着男人从不逞口头之快,当天晚上爬到家门口树干上,假情假意地痛哭哀号,引得不少围观群众来看。
边虞在下面看了一会儿,没管,点了白一南最喜欢那家饭店的外卖,一盒放在旁边花坛上,一盒开盖自己吃。
白一南说他无情。
边虞叫他下来。
就这么耗了一段时间,白一南噌噌噌地跳下来,抢过他手里的两盒锅包肉,边虞叫他回家吃,他不听,一块也没剩。
结果引发了胃炎,边虞陪着他挂了三天吊瓶。
那回真是给边虞气够呛,他不和病人一般计较,约法三章,在外叫他老公,在家里可以不叫。
算是玩笑话,可白一南遵守了七年。
他们也曾话多到没完,也曾无理由地依着彼此的小脾气,不管下班到多晚,凌晨三点买着玫瑰去接对方。
小虞。
那是白一南唯独能最软下语气叫出来的两个字。
可边虞没有回应,他太累了,他太久太久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只能用药物维持的睡眠非常痛苦,通宵通宵的不断惊醒,间隔很短,最开始是小时,变到是几分钟一醒,后来,他都不肯合眼。
他怕自己一闭眼睛就开始做噩梦。
重回到年轻的躯壳里好像终于让他找到一个可以暂且被保护起来休息的地方。
可他还是不想睡觉,人就是任性的,他不想思考,不想开口,不想回头。
他年轻的时候活得那么累,再来一次,任性一点怎么了呢?
边虞深深叹息。
何必呢,白一南,上辈子还没有互相折磨够吗,我过得不好,你过得也很累,既然都觉得痛苦……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