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华珵死了?!华珵和师晏……都死了?!”
默羽先生突然大喝一声,双目充血,身形不稳。他怔怔退了两步,难以自已地缓缓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但绫时觉得此人好像被突然抽走了魂灵。有什么东西,在他听闻师晏死讯的一瞬间破碎了。
华珵……
师韵反复揣度着这两个字。华珵是谁?是她娘亲的名讳吗?这位行事疯癫的默羽先生,识得她的娘亲吗?她不顾蒋文懿的阻拦冲到默羽先生面前,急道:“华珵是谁?华珵是不是我娘?你认识我娘吗?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是谁?为什么爹爹从不肯提起她??”
默羽先生无力地倚在石壁上,全然陷入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那一场大火,他侥幸被谷主救起,自此长于白梨树下。如获新生的他以为终于受到上天的垂怜,但只是命运开得另一个玩笑。幽谷陨落,那些人,那些他所依赖所眷恋的人,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而他,却不允许恨。
为了不去恨,他舍弃了所有的情感,独自彷徨,蹉跎岁月。他苟延残喘,只为坚守最后的承诺。他年复一年地希望,年复一年地失望。曾几何时,他也希冀过那个手持金扇的人会幡然醒悟发愤图强,再铸白梨幻梦!但……那丫头说……说他死了……?
“他怎么敢死……”默羽先生垂着头,低声呢喃,“他为了一己私利,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更多的人断绝前路流离失所……他还没有赎清罪孽……他怎么可以死……他怎么敢死!!”
默羽先生猛然抬起头,绝望的双目布满血丝。
“华珵……你还跟我提华珵……?!”
他猛地上前掐住师韵的脖子。压抑了十几载的仇恨于此刻喷薄而出,避无可避。
“华珵就是祸根!是害死所有人的祸根!!如果不是她,谷主不会死!公子不会死!鹮儿也不会死!!凭什么!凭什么为了救她一人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师长乐……你把他们还给我……把墨黎谷还给我……!!!”
“韵儿!”
绫时高喝一声,心说我就知道这个什么先生不对劲!他纵身跃到师韵身旁,扶住她的肩膀,对着默羽先生抬腿就是一脚。阿时这一脚灌了十成力,重重踢在那人胸口。默羽先生抵不住重击,连退数步,咳出一口鲜血。
“韵儿你没事吧?!”蒋文懿忙把师韵护在怀里,仔细查看。
绫时则拔出兵器,挡在二人身前,怒道:“我说你这人有什么毛病!我不知你与师大侠有何过节,但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他夫妇已然身故,你欺负韵儿做什么?!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韵儿都是不知情的!是无辜的!她只是想知道生身母亲姓何名谁!她有错吗?!”
胸口的剧痛唤回了默羽先生的理智。他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深吸了两口气。再度抬起头,方才的冲冠一怒荡然无存,又变成了一潭死水。
“你们走吧……”他咳了两声,抹去嘴角的血迹,“黎青鸳已经死了……世间早就没了那个人……”他还不如就不要被谷主救回来,得而复失比不曾拥有痛苦百倍。
蒋文懿拽住还想再追问的师韵,重重地摇了摇头。文懿知道韵儿有一肚子问题,但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他了。况且默羽先生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文懿不想再听他说出伤害韵儿的话。
“走。”文懿拍了拍阿时的肩膀,“先回碧波园再说。”
灵山剑派后山,涵虚院藏书阁。
楚攸宁在书阁廊下站着,双手抱怀,气鼓鼓地瞪着身边的逍遥道人。
“咋了呀小宁儿,”廖成欢长臂一伸,勾在楚攸宁的肩膀上,扬了扬下巴道:“你千辛万苦的摸进山来,不就是为了去藏经阁偷排位赛的仪程?我这门都给你开好,干嘛不进去啊?”
“不许这么叫我!”楚攸宁一缩身,从他胳膊底下撤开,“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廖成欢见人家不领情,索性迈腿踏入藏书阁。这是一座三层小楼,藏书千卷。文有诸子百家,武有孙子战国。以及剑派多年来收集的武技秘籍,皆汇聚于此。
木阁三层,结构古朴,一梁一柱,皆雕刻精致,盘龙绕柱,麒麟献瑞,昭示着灵山剑派之底蕴深厚。夜色昏暗,清冷月光映照在书架上,古籍隐约散发出沧桑之气,让人肃然起敬。
阁中设有研习室,供弟子们钻研武艺,悟道修身。但除了廖成欢以外,没人愿意来这地方。久而久之的,逍遥道人就成了藏书阁的守阁人。故而此处也就成了放置剑派秘宝的密阁。
廖成欢走进去之后,又往回探出个头,“喂!你来不来?不来我可锁门了啊!”
楚攸宁翻了个白眼,不愿功败垂成,不情不愿地跟着他一起进了去。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廖成欢带着少年踏悬梯而上,来到书阁顶层。他推开悬窗,窗外银月如钩,墨色浸染,山峦起伏,若是白日定能欣赏旷世美景。
“公孙小侄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你想杀他报仇,但苦于见不到人。所以就打起了群英逐鹿的主意。想着若能闯进前四,就可以在紫宸殿争夺魁首,届时掌门必然亲临。但你有没有想过,那可是群英逐鹿啊!你连我都打不过,还妄想着闯进前四?脑袋进水了吧?”
楚攸宁冷冷一哼,“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
“要么来试试?”廖成欢自手边桌案上抽出一根毛笔,“抢走了算你赢!”
楚攸宁白他一眼,才不上当。“别以为我不知道!群英逐鹿道字辈都不会出手,更别说你!我有爹爹亲传的剑法!世字辈那群酒囊饭袋,来多少我收拾多少!”
“这么有自信还偷什么仪程啊!”廖成欢笑道,“直接上呗!”
楚攸宁没理他,暗自嘀咕说闯进紫宸殿的机会只有一次,需得做好万全准备。而且廖成欢说的不对,他并不是来刺杀公孙掌门的。他要的是当年灵山派内乱,楚成岳惨死的真相。
“少在这里装好人!”少年冷冷地说道:“当年害死我爹的人里面……你也有一份!”
廖成欢闻言赶忙从窗台上跳下来,连连摆手道:“喂喂喂!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当年根本就不在山上!回来就知道大师兄死了!他们还凶巴巴地看着我!我的老天爷,我才不想当什么掌门人呢!多无聊啊!谁爱干谁干!”
楚攸宁上前一步,继续逼问道:“我爹当年可待你不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遇害的真相吗?!”
“这个吧……”廖成欢支吾起来,“倘若墨黎谷还在,尚能问上一问……可白梨树倒了,迎客亭没了,你让我自己去查?我才不去呢……”
“墨黎谷虽然没了,却不代表他们手里的消息线索也没了……”楚攸宁目不转睛地瞪着廖成欢,果然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哎哟小宁子,你在这儿等着我呐?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在找当年大师兄交给墨黎谷的东西。但我对他怎么死的其实不感兴趣……人嘛,固有一死。脑袋一歪,气儿没了就没了。”
“你要找玄天遁影……?”
廖成欢突然近身捂住了楚攸宁的嘴。“嘘嘘嘘!这四个字不能提!!”
“这里又没人!”楚攸宁奋力挣开他。
“没人也不能提!呸呸呸!总之我什么也没说!我要找那个东西是为了完成我师父,你师尊的遗命!不过这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东西马上就到手啦!”廖成欢十分开心地望向窗外,好像他真的在乎此事似的。
“到手了?!你找到黎青鸳了?”
“是呀!只是没想到墨黎谷堂堂一舵之主连点功夫都不会!一脸半死不活嘤嘤怨怨的!没意思……我还想领教一下长安黎家壤天藏海的绝学呢……”廖成欢露出一脸惋惜的表情,“虽然我一击没能得手,让那个在熙春楼救了你的小子搅和了……不过没关系!我多聪明啊!专门派人跟踪他了!算算时辰,他们差不多也该把人带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