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划成真,薛扫眉心里除了离别的落寞,也有欣慰和喜悦。
泥菩萨又怎样?时日无多又怎样?能多度哪怕一个人,也是好的。她不亏。
薛兼又一次叩窗。薛扫眉许久没有回复,他有些急了。
薛扫眉这才懒洋洋地开口:“既已退婚,姓周的一家和我就无干系了。你跟着周家人,等他们过了乌程府、确认不会回来了,便直接去向主人复命罢。”
“你怎知主人在乌程府?”他敏锐地问。
“我只知主人在北边,并不知是在乌程府。”不过拜他所赐,现在知道了,薛扫眉心中冷笑,“你上次回来的时候,头发上已经结了霜,想来是去的北边。乌程府在本道最北,周家去青州势必要从那里路过,我原想着你从那里去找主人,应是便利的。”
她话语慵懒,带着鼻音。窗外人闻言沉默,末了,窗纸上映出的身影消失了。
薛扫眉松了口气,刚想卸下防备,心脏却忽然抽痛起来。她咬牙抵抗,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薛兼立刻去而复返:“怎么了?”
上个月薛扫眉提前毒发后,薛兼便一直担忧,生怕毒性改变,以后会月月如此。好在薛大姑娘连日来休养得当,十月中旬的前四日都不曾发作。直到今晨,阿橘亲眼看着薛扫眉服下了解药,薛兼才稍稍松懈下来。可眼下连问了数声,房中依然无人应答,又教他的心高高悬起。
薛兼走到木门旁,抽出佩剑,道声“得罪”,从门缝里将门闩斩断。薛扫眉睁眼看去,那门闩斜吊在半空中,正像雨夜里死去之人垂下的手。
“滚出去。”她闭上眼,但似乎仍能看见蔓延开来的猩红色。
薛径直走到她面前。原本他也只是薛家名义上的仆人而已,没人的时候,无需听命。
华美厚重的锦被包围着薛扫眉苍白的面孔,像落花掩映着一捧雪。鬼使神差地,薛兼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恍惚中,他的小指不小心落在她温热颤动的睫毛上。在意识到自己心神震动之前,薛兼如触冰一般,迅速缩回了自己的手。
万幸,那双美丽的眼睛没有在此时睁开。它的主人太虚弱了。
“你在发热。”薛兼沉下脸,“阿橘说你服药了,你骗她?”
薛扫眉仍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薛兼立刻转身,熟稔地从酸枝木斗柜最上层的抽屉中翻出一个黑色小瓷瓶,拔出瓶塞向下倾倒。可惜他什么也没能倒出来——那瓷瓶腹内原本容纳的解药,已经不知去向了。
“我惜命得紧,方才已经服了药。只是沉疴难起,恐怕要缓一阵子,这药才能见效。”
薛兼闻言回头,看见薛扫眉如梦初醒,勉力支着身子坐起。她面色潮红,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浅笑,眼神却是讥诮且冷淡的,一如既往。
他静默一息,道:“卧榻短小,你要不还是去床上歇息。”
她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冷冷道:“不劳你费心。我想睡了,请你出去,一会儿让人送根新的门闩来。我刚服了药,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许再踏进这屋子里半步。你走罢。”
“……是。”
薛兼转身往外走,快到门槛前时,他身后之人突然唇齿轻启,又说了几个字。明明中气不足,但话到薛兼耳边,却犹如响雷。
“以后别再碰我。”
很快地,屋中人声已歇,只余薛扫眉一个人的呼吸。稍顷,有仆妇过来送了新的门闩,薛扫眉勉强支撑着下床把门关好,遣走下人,闭着眼睛缓缓坐在了地上。待这一阵天旋地转逐渐过去,她起身走到床边,挪开枕头。
一粒紫色小丸静静地陷在那里。只要服下这粒药丸,头晕、心悸、发热和抽痛都将很快褪去。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此前多次拒服解药的经历,让薛扫眉总结出了规律:
当解药的药效完全消失之后,她的身体将彻底被捣练子所掌控,逐渐陷入巨大痛楚中。此时如再服下新的解药,一炷香之后,她的毒性会被完全压制,体力几乎与常人无异,这样的效果大致能维持三个时辰,之后随着毒性回复,又开始慢慢衰弱。
但是,如果在上一剂解药还未完全失效的时候就服用下一剂解药,那种极端的痛苦和服药之后类似于“回魂”一般的状态都将不会出现了,她将一直维持在孱弱的状态。
早上她在阿橘面前使了个障眼法,假装已经服下解药,实则是将药丸夹在了指缝中,收藏起来。
刚才心脏抽痛的感觉,薛扫眉实在太过熟悉。那是毒发的标志。从此开始,捣练子会在她体内间歇性地发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痛,直到她完全失控。
但今夜薛扫眉有大事要办,酉时开始,她需要自己能够“回魂”,有办法短暂支配这具躯壳——那就只有先忍耐,等到了时辰再服解药。眼下还是正午,她需再咬牙熬上几个时辰。
薛扫眉叹了口气,掐着掌心,忍着痛楚,缓缓栽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