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等你做出决定。时间截止在你十六岁那天,”灰谷蘭牵起我的一只手,“刚好可以直接去结婚。”
“算盘打得挺响。”我试着把手抽出来,却失败了。“你就那么有信心我会选你?还是说到时候你就能放下了?”我问道。
“如果你选的不是我,那我就只好委屈一下成为你非自愿或自愿情况下罪恶的出轨对象了。听起来也还不错吧?”灰谷蘭说。
他绝对做得出来。
“如果未来的我敢把对你的这份情感放下,”灰谷蘭握住我手的力度渐渐加大,“那我绝不允许这样懦弱的自己在世上存在。”
“真是任性。”我说。
任性、霸道、不讲规则。
这就是灰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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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希尔依旧毫无消息,我依旧在灰谷家借宿。
灰谷蘭在楼下等我的时间里,把灰谷竜胆支在楼上将我借用的房间的床换成了上下床。
“这是我和哥哥小时候用的床。”灰谷竜胆解释说。
做了这么大耗能的工作,灰谷竜胆毅然决然地舍弃了他的上衣,在我推开门时正赤裸着上身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揉乱的发丝上还带着水珠。
我倒是无所谓。还在中国时,到了夏天总会有赤裸上身的男性在街边乘凉。毕竟那时候在不怎么发达的镇上嘛。
只是灰谷竜胆一下子慌了神,耳尖通红,好一会才冷静下来,嘟囔了一声“欢迎回来”。
“别着凉了。”我随口嘱咐了一句。
灰谷蘭搬去了灰谷竜胆的房间和弟弟一块住,于是我就被安排去了灰谷蘭的房间。洗漱完坐到床上,我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刚刚被我顺手关上的门一下子被打开。
“抱歉哦,我忘记带走被子和枕头了。”灰谷蘭笑着抱着我昨晚用的枕头走进来,身后跟着狼狈地抱着不断往下掉的被子的灰谷竜胆。
我让开路来让他们过去。
灰谷蘭整理被子的速度很快,这点也给他整洁的房间做出了解释。
灰谷家里也备着酒,于是我们三个违法乱纪的家伙就各拿了一瓶冰啤酒,到阳台去吹风。
“伊佐那说明天你得去参加集会。我们不是黒龍的成员,只能把你送到那去。结束时记得打电话。”灰谷蘭忽然开口说。
灰谷蘭不说我都快忘记了……我现在也是个有组织的暴走族了。
“需要做什么吗?”最好不要搞那种杀人表忠心的活动。
“不用担心,你到时候只需要跟在一个人旁边就行。一个脸上有很可怕的刀疤的异瞳男人。”灰谷蘭说。
“听上去是个有趣的人。”我说。
“他叫鹤蝶,是个不错的人。”灰谷蘭笑着说。
看来是个让他很看得起的人。
“和鹤蝶打过招呼了,他说会帮忙的。还有Mochu哥说关于黑石组的情报明天就可以给。”灰谷竜胆补充道。
“麻烦你们咯。那个鹤蝶比竜胆年纪小吗?”我说。毕竟灰谷竜胆一直对年纪所对应的尊称搞得很清楚。
“嗯……我们也不怎么清楚。只知道他一直和老大在一起。我问过他,他只是说不用那么麻烦地称呼,我就一直用平辈的说法了。”灰谷竜胆说。
“这么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们为什么会认识新宿的暴走族,还对那个伊佐那这么顺从。”我想到了这一点,问道。
“一年前在少年院的时候和他遇上了,还有S62时代的其他人也是。他打起来很疯,我们输了,就认他当头目。”灰谷蘭说。
S62时代和灰谷兄弟进少年院的事情我倒是知道。
“还真是相当有‘不良气质’的相遇。”我评价道。
六本木的晚风吹过高楼,这座不眠的城市里的肮脏罪恶随着晚风四处奔波。而我身边的两个少年则是这里年轻一辈中的王者。
真是个有趣的世界。
我喝光最后一滴酒,决定一杯则止而严词拒绝了灰谷蘭再来一杯的邀请。
上次喝醉的事我可还没忘记。
灰谷竜胆主动请缨进屋收拾,我便继续趴在栏杆上吹风,旁边的灰谷蘭则慢悠悠地一点一点地喝着。
划破平静的不是动作也不是话语,而是一声枪响。
我暗骂一声扯着灰谷蘭往后退去,闪身进了房间。
声音并不在这里,而是从隔壁传来。
有人进了我家,并且随时可能通过两家隔了不到五米的阳台翻到灰谷家来。
灰谷竜胆及时将房间里的灯关上了。
这里的户型和布局我们比入侵者更了解,如果对方从我家阳台翻进了这里,黑暗的环境也会给我们带来利处。
灰谷蘭揽着我小心地移动到了厨房的吧台,灰谷竜胆已经在那里蹲下了。
“听声音应该是在打破门锁。”灰谷蘭说。
“我的枪里还有子弹。”我把随身带着的手枪和消音器拿出来组装。这些子弹是我托灰谷蘭帮我搞到的。
“如果能活捉的话就尽量不要闹出人命。审问那家伙的话应该会有不错的收获。”我说。
灰谷蘭点了点头,松开我后和弟弟对视了一眼。这两兄弟的默契度足以支持他们做出最好的判断。
我走去玄关,灰谷兄弟则各自选了黑暗处藏匿好,随时准备来上一个阴招。
透过猫眼,楼道灯依然亮着,墙壁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能看见对面原本紧闭的门已经打开。门并无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估计是拿着钥匙开的门。家门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我的背包里,现在在灰谷蘭的床上好好待着,还有一把在希尔手上。
希尔手里的钥匙被人夺走了?但如果入侵者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要在空无一人的那个房间里开枪呢?受了伤却还闹出那么大动静让人发现,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即使是希尔是真的背叛了黑石组,想要在临死前杀死我,但他是知道我寄住在灰谷家的,他应该来打破灰谷家的门,或者不声不响地从阳台那绕过来,而不是让我一下就意识到。除非他并不是敌人,正在被人追杀,没办法告诉我情况,却又不能来找我,那么用枪响提醒我是最好的方法,既能传达给我有用的信息,又能为我离开争取时间。
那么现在在我的房子里的,不仅仅是希尔,还有另外的人。
我来不及想出应对之策,就听见了对面又响起了一声枪响。
我几乎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啊,我在害怕。害怕到快握不住枪身,害怕到只能靠在门上,把身体交由门来支撑。
在「高岭之花」单枪匹马和野藏对峙时我没有害怕,因为认为希尔随时都会冲进来;被灰谷兄弟的仇家抓住要被侵犯时我也没有害怕,因为我想希尔一定会来救我;在帮派战争的风口浪尖出行时我也没有害怕,因为我知道希尔始终在我周围。他的身上的确疑点重重,但我也忍不住去信任他。从一日三餐到出行归划,他几乎都参与其中,就连支持我在这个国家活下去的语言都是他一字一句教我的,即使我们之间只是死侍和大小姐之间的关系,我也觉得他比起黑石要更加像我的……父亲。
我现在很想确认他的安全,这个诉求比确认他是否对我有害的愿望更加强烈。但现在他生死未卜,而我不能随心所欲地冲出去救他。我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救他。
对面的房子里终于出来了一个人,那张脸是我认识的人,却不是希尔。那是个曾经见过几面的黑石组的成员,名字记不得了,只知道希尔介绍他时脸上带着笑,似乎关系不错的样子。
他在和某个人打电话,将身上的血擦了去,把沾着血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我将耳朵贴近门,去听他在说什么。
“……是……那个女孩已经不在这了……希尔?已经解决了……放心好了……”
解决了?
我的恐惧忽然荡然无存。
卑贱的无名老鼠也敢对我的东西动手。
我在愤怒之余感受到了手上的温度。
“赫。”灰谷蘭抓着我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的手,硬生生把我的手移开。
我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现在就杀了那只老鼠未免太便宜他了。
对,再等等,等到有充足的时间和完备的工具,再和这只卑劣的老鼠来上一场让他撕心裂肺的谈话。
在一片寂静中,门外电梯的声音清脆地传入我的耳中。
过了大概三四秒,我终于按下门把手推开门,看着显示下行的电梯,我忍住往电梯井里扔炸药的不合理想法,走进门边染着鲜血的家。
月光下白色的纱质窗帘被风卷起,猎猎作响的风声中夹杂着玻璃碎片刮过地面的声音,和我的心跳慢慢交合为一首悲怆的交响曲。
一个我熟悉的身影正躺在客厅到阳台的推拉门上,肩膀因为呼吸而产生的幅度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我踩着玻璃碎片走到希尔身边,无视那些会刺入皮肉的尖锐之物跪坐下去。
“希尔。”我轻声呼唤这个对我而言几乎等同于父亲的大叔。
听到我的声音,希尔挣扎着睁开眼睛,被血模糊了视线的他努力地在黑暗中找到了我的位置,咧开不断吐血出来的嘴笑了笑。希尔慢慢地举起颤抖着的拳头,慢慢地张开来。那之中是一个钥匙。
“少主……拿着。”希尔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微弱。
我应他所愿收下钥匙,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握住希尔的手。
我学过的,我学过的,我从希尔这里学过的,人将死之际的样子。
救护车已经没用了。
“我一直……把少主当作……当作亲人来看……”希尔的眼皮不断闭上又张开,“即使组长……没有命令……我也会拼命……咳咳……拼命保护你。”
“嗯。”我只能发出如此单一的音节。
我曾经想象过希尔的死亡,那必然是因为我而成的结果,但从未想过是如此的忽如其来而又蛮不讲理。在他不断滚动的眼球中,我几乎能够看见死神的镰刀上的反光。
死神总是不会给我留下思考的余地。
什么烂神。
“少主……你一定,一定要好好长大,”希尔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最好,最好再幸福一点,再快乐一点。”
“好。”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希尔的笑容似乎是某种回光返照的结果,于是便没跟随他的灵魂离开,而是永远留在了这具逐渐冰凉的躯壳上。
我手中仍旧握着他的手,可是他却再也无法回应我的任何要求,哪怕只是一个任性无比的打扰他午后睡眠的要求。
这个在我来到这个异国他乡之后便一直在我身边鞍前马后的男人,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我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泪水。
一张干净的手帕轻柔地贴上我的脸,我才从各种情绪堆成的山中看见外界的光亮。
是灰谷竜胆。
少年小心翼翼的动作和眼中回荡的月光让我平静下来。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抛下我那么多次……他就这样逃过了责问,我明明还有好多问题呢。”我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朝着灰谷竜胆笑了起来。
灰谷竜胆没说话,只是默默擦掉我脸上的东西。灰谷蘭的手也安静地放在了我的头上,顺着发丝垂落的方向慢慢抚着。他们似乎都在希望我不要难过,可我现在感觉到更多的情绪并不是难过。
“我想报复那个家伙,想让他也感受我现在的痛苦。”我笑着说。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灰谷竜胆说。
“在那之前,得先安葬大叔哦。”灰谷蘭轻声说。
“好。”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