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晴朗,一早上屋檐的喜鹊就叽叽喳喳叫个没完。小黄门来宣了旨意,准花鸟科外出写生,延续上次主题稍微有点变化——“野逸”。一时屋里沸腾起来。
知命还在想着上次落款时候,夫子说的花押,这几天偷偷画了很多图样,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兴奋劲儿相对少了很多。勾处士自告奋勇要帮知命想花押,可是知命嫌弃他嫌的要死,图画院人普遍嘴笨,难得出了勾处士这么个人物,嘴甜的流蜜,恶心的掉渣,每次官家集中评画他都能舌灿莲花哄得皇帝开心,加上蔡京那一帮老匹夫们里外夹击的奉承讨好,搞得官家信以为真觉得自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徽宗给自己写了“天下一人”的画押。她可没有那么脸皮厚,花押更像是自己对自己的鉴定,得中立贴切,又要经得起辩证和考究。
鉴于上次赵昌夫子掉沟里的意外,官家格外关照体恤,派了一小队人跟随保护,待出门时候看到带队人,知命兴奋劲就更少了。王宗尧这个阴魂不散的,居然是他!
路上,还偶遇上了山水科同门,正道夫子、侯宗古和郗七他们几个外出回来。大家相见,夫子们免不了一番客气又不失亲热的寒暄。
勾处士八卦的眼神:“发现没?侯宗古和郗七都比在画院时候壮了一大圈,看来外出采风是闲差啊!
“哪有?侯宗古和郗七在画院时候身体就好,小黄门说辰时就能看到二人在院子里练拳,雷打不动,听说还擅凫水。”
崔白凑过来:“别的我不知道,侯宗古胆子大倒是真的,你们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几个喝醉了酒,画院闹鬼那次,侯宗古听说了,非要过来和我同住,说是要见见鬼的样子。我看他那个气势,鬼见了都害怕。啧啧啧……”
“艺高人胆大。家世简单,不惧生死,身体强壮、会游泳。这么全才,作画师可惜了,应该去当……”知命感叹道。
“当什么?”易元吉凑过来问。
知命缩了缩脖子,蓦地想起了陈夫子的警告,不想要脑袋了这是。
“当保镖护卫。”
“嘁!”
王希孟跑到知命身边,神神秘秘的拿出知命送他的那块青金石,这块石头只有大约四分之一鸡蛋那么大个,在希孟手心里显得格外娇小:“知命,你看这个青色,和绿色是不是放在一起很好看?”希孟摘下旁边一片蓼花叶子,兴奋的比划着。
“嗯,确实好看,这蓝色、青色用青金石可得,绿色的话用孔雀石再合适不过。”
“有道理,等我努力的晋升,等阶品再涨涨,我就可以多领矿石颜色用了。”
“那在这之前,你需得努力用功。颜色不够用的话,不行咱们用水色代替代替吧!”
水色就是植物色,相较矿物色的昂贵,植物色造价几乎连它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所以也成了很多画家的平替好物。
“不过你刚才说到这点,我倒是想起来郗七有个相好的,在醉杏楼。叫什么来着?柔娘?”
“你说的可是上次咱俩从颜料铺回来偷看到的那次?”
“唔,你也有印象的对吧?当时郗七下了楼往楼上回望,那女子在小楼上摆手绢目送他。看不出来你对那女子也动心思了?”
“哪有?你想到哪里去了,那女子口脂颜色特别好看,那一抹红格外鲜艳,像春天里开在墙角的一朵小花。”
“你说对了,那口脂是郗七亲手制的,用的是画院颜料室的颜料边角,我之前颜色一直不够用,外面买的又太贵了,就拜托过郗七介绍认识杜师傅,郗七的颜料都是在他那里顺的。谁知那个老酒鬼不靠谱,喝醉了就偷偷去宫外赌,要不是仗着自己是张迪远房表舅,早就被赶出去了。”
“张迪是哪个?”
“你不会连张迪都不认识吧?”
希孟摇了摇头。知命好无语,连我一个穿越人都知道,你居然都没听过。
“官家身边的红人。”
“哦!”
果然两耳不闻窗外事,天才不适合八卦。
结束了对话,二人赶紧忙正事,找合适的地点和视角。同上次一样,到了目的地,大家各自散去寻找目标对象。这次的写生地就在汴梁郊外,好山好水。上次写生重点是花卉翎毛,这次可以花卉山水任选。
“你说山的后面是什么?”
“不知道。要不然爬上去看看?”
原来山的后面还是山啊!几人略有失望的感叹,从山顶上下来接着画画。早就应该想到的啊!为了安全起见,汴梁附近是没有高山的,防止有人绘制地形图。
几枝蓼花红的正好,阴影下的沙地上一只螃蟹无声的爬过,躲到萎败的荷叶下方乘凉,滩地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知命蹲在清浅的小溪边还在琢磨花押的事,连工具包都没有打开。
“别人都开始动笔了,你打算画什么?”
知命不用抬头也知道那个烦人精过来搭讪了,“画你,行吗?”
“哦?”王宗尧挑眉略有惊讶。“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我哪天都不一样。”
“哦!我也发现了,你今天格外好看。”
知命皱了皱嘴角,难得把眼睛抬起来,看着王宗尧一脸玩味的样子,示范了一个标准的大白眼,然后旁若无人的开始画画。因为平时练习的勤,加上穿越前有大量美术史的基础,所以今天画得格外顺利,元、明、清几代随便拎出来一个大画家的构图仿一仿就可以交差了。
提前收工结束了画,趁着画面晾干的时候,知命溜达到池塘边,四顾无人,她偷偷将几片大荷叶铺在岸边,盘腿坐上,找了个小纸片,开始涂涂画画,仔细琢磨花押的事。花押说白了就是一种个性签名,字也行,画也行,小图案也行。但是又好看又风雅又个性的花押真是想破脑袋,知命想装逼弄个好看、众人艳羡的那种,可不就头疼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喂!干嘛呢?大家都准备走了。”头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是王宗尧过来寻她。
“你画的这是什么?”
知命低头一看,原来刚才发呆了太久,手里无意识的勾画着,竟然画了一朵简笔画的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你昨天新长的枝桠,奖励你有勇气。主动来和我说话。”
知命笑嘻嘻的唱着歌,站起身把那纸条拍在王宗尧胸口上。“喏!一朵小红花,送你了。”
几天后,赵昌去给官家送画学生们的作业,临行前一一查验,确保无人落款,方安心的呈上去。王宗尧也在,侍者打开画,挨个的给官家过目。官家问询了几句写生的详细,得知知命画了螃蟹,不禁浅笑。知命画的是《荷蟹图》,画面左边是深秋的河边浅滩处,蓼花与荷叶撑起了左上至右下的对角线构图,残败的荷叶枯黄斑驳,半浸在水中,一只团脐螃蟹挥舞着大螯伏于荷叶纸上,透着一丝慵懒闲适的味道。潺潺流水中生長、漂浮着红蓼、蒲草、浮萍、水藻等,其叶片边沿均已泛黄,显示出蟹美膏肥的样子,荷叶的颓势与蟹的鲜活形成强烈的对比。
官家让一旁的王宗尧也过来看知命题诗:“若教纸上翻身看,应见团团董卓脐。”
官家细细的看着那诗:“这诗把螃蟹比作董卓,似乎是嘲笑谁体胖。”
王宗尧心虚的接话:“也可能那人只是健壮。”
赵昌作揖:“回官家,图画院上下对赵祗侯爱护有加,不曾与人起过什么龃龉。”
体物精微,在创作的时候,精准的描摹出事物的形状、特征要素等,观察记录生活中的细节,体物给创作者提出的要求是一定亲眼所见或者亲身经历,才能让观众感同身受;精微就是摹形写照,事物的神与形都要抓准,一句话,细腻唯美方为逸品。
看得出官家十分欢喜,直言道:“不错不错,求真写实,荷叶用双勾夹叶法,叶之叶筋、斑纹及枝干上的小刺都刻意求工,蟹身用笔缜慎严密。”
“何为双勾夹叶法?”王宗尧好奇的问。
“你这个猢狲,平日里不学无术,连这个都不知道?”
“官家许我常走动翰林图画院,我不就知道了。”
“哎哟哟!你看看,所以这是怪我喽!”
“臣不敢,臣看着也欢喜的很,此图名为《荷蟹图》,‘荷’谐音‘和’,‘蟹’谐音‘谐’,寓意好,臣尚未婚配,想给自己将来求个好意头,不知官家能否赐给臣?”
“前几日你父亲给朕办事多有操劳,你也功不可没。赏你了。”
另,林椿画的是扇面《葡萄草虫图》。图绘葡萄累累垂挂,蜻蜓、螳螂、纺织娘、蝽象伏于藤蔓绿叶间,一派生机盎然的田园景致。昆虫以双勾填彩法绘制,用线刚柔相济,既准确地勾勒出秋虫或动或静的各种体态和神情,又将昆虫翅膀的轻薄或外壳的坚硬等不同的质感表露无遗,连夫子也向官家称赞林椿敏锐的观察力和精于细节表现的绘画功底。
官家看了喜不自胜,给了画学生们、夫子嘉奖。所谓嘉奖就是一些生漆。赵佶不仅重视写生,还讲究物理法度。他曾经研究过鹤的二十种不同姿态。尤其琢磨过画鸟雀时的法门,比如用生漆点睛,便有如黑豆粒般地凸出在纸绢上,使眼珠发亮,十分生动。螃蟹的眼睛其实锐利,送了知命等一干画学生们生漆点睛用于点睛,颇有创意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