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我之前闹的那个乌龙,才让我愧疚了几百年,你是不知道我这几百年间都没好好睡上一觉的感受啊……唉!”
说着,猫又苦恼地啜了一口酒,结果喝得太急,直呛了两口。
土地公白它一眼:“我倒是觉得,你只要别再管人家的事,就算是天大的报恩了。”
“咳咳咳……那可……咳!那可不行,”猫又忙拍自己的胸脯,动作声响之大,也没有引来路人的注意,“咱们妖猫族的美德,就是有恩必报,有始有终。”
“那你这次找到了那位大人的转世之后,又想干什么?”
“咳咳,关于这件事,其实我上个月就已经铺垫过啦。现在嘛,就先等等看吧。”
“等什么?”
猫又摸摸自己的鼻子:“等着看我当时闹的乌龙到底算不算是报恩了呀。”
土地公显然不太明白猫又的脑回路,只好呵呵笑着地饮下一口酒:“都是乌龙了,那两位大人肯留你的性命至今,就已经是你天大的福气了。猫又,做猫可不能太贪心啊。”
“话可不兴这么说哇。阿爷,你记得你当时和我说,如果要让两个人和解的话,要怎么办吗?”
土地公捋了捋自己沾上些酒滴的茂密须白,眯起眼睛,似在回想。
“我说——要让他们切身处地地了解对方的境遇与苦衷,怎么了,你不正是因为误解了我这个说法,才闹出那么大一个笑话的吗?”
猫又抿起嘴,狡黠地嘿嘿一笑:“就算是我当时搞错了杀生丸大人和犬夜叉大人,不过,桔梗大人当时已经和犬夜叉大人缘尽了不是吗?既然如此,我的那个乌龙未必不是因祸得福……嘿嘿,你就看着吧,指不定这次过后,那位杀生丸大人还得来感谢我呢……”
“感谢你?”
一个清冷而倨傲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登时如电闪雷鸣,直击得猫又与土地公一个大激灵,几乎从地上弹跳了起来。
“杀杀杀……杀生……杀生丸大人?!!”
那抹银白的身影像是从五百年前的时光里骤然跃出,如今岿然立于它们头顶的屋檐上,漫长的时间没能将他身上的凌厉与俊美削去一分,那双压迫十足的金瞳仍向它们传递着危险的信号——在巨大的实力差异之下,它们仍是他的刀俎鱼肉。
“藏了几百年,倒还记得我。”
土地公瑟瑟发抖地看向猫又,后者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猫脑一片空白,几乎将刚才的机灵话语抛诸九霄云外去了:“那……那哪敢啊,我就是忘记谁也不敢忘了您啊……”
杀生丸冷笑一声:“是吗,那我希望你也记得,你还欠我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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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个形状妖怪的银发男子,站在一条狭窄的街道边,站在一座小小的神祠前。这神祠大抵不是供奉什么出名的神明,因此疏于打理,内里落着些许蛛网。土地公模样的小神与一个伪装成人类的猫耳妖怪一脸惊惧未消地站在自己面前,脚边,是打碎的两只清酒瓶。
过往的行人忙碌而冷漠,也或许是根本看不见她,才并不为她此刻的奇装打扮而驻足。
她稍微抬脚,想要离远潮湿而漫着酒香气的地面,却发现这具身体竟如此轻盈灵敏。
这是梦吗?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妖怪?
“桔……桔梗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她略微一怔,目光随即投向眼前的小妖小神。
似乎这个反应给出了它想要的答案,随后,那猫耳妖怪便像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一连串她并听不明白的话。
——桔梗大人,我是猫又啊,不过,您应该记不得我了,但我还是想感谢您,前一世正是您救了我一命,这才让我能活到这个时代。
——我发誓要向您报恩,结果因为我的蠢笨,给您添了许多麻烦不说,还差点赔上我自己的性命……要不是您那时拦着杀生丸大人的话,我可能这条小命就真的保不住了。这样说起来,您也算是救了我两次呢。
——但是我想,您既然在上一世留下了信物,让它得以回到这一世的您手上,应该也不全然认为我惹出的麻烦是个乌龙吧?我是不是真的很蠢笨,完全看不透您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觉得,我能为您做的微末之事,就是将那个东西送给这一世的您。这样的话,我也算是稍微报答了一些您对我的救命之恩吧……
——您还记得上周卖给您那本夹着信物的书的、叫做“猫又”的卖家吗,咳咳,没错,那个就是我……
——啊,对了,忘了和您说,您现在正在杀生丸大人的身体里。他……他刚刚找到了我,呼,差点没把我吓死,我还以为他是来取我性命的呢……结果他竟然好像知道您已经转世了,所以找我来再换一次你们的身体哩,这样他是不是就能知道您现在在哪里了?
——真奇怪,杀生丸大人肯定不像我这样关注着您的灵魂转身,那他又是怎么知道您回来了呢?难道是因为那个信物……
——啊!这么说来,难道桔梗大人您留下信物,就是为了……
……
……
像回溯在记忆之河里的壁画,绚丽的色彩乘上逆流的浪花,飞快地朝着身后消退着。刹那之间,猫又与土地公感触的面容变得很小很远,她与它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得如同五百年一般长,她像是骤然被投掷进轮回的川流里,从奇怪的梦中漂到了睁眼后的天花板上。迷梦消弭,天方大亮,阳光碎影,斑斑点点。
房间的四周一片静默,阿枫所在的里屋也鸦雀无声,不用多想,她那吵闹的胞妹已经出门上学去了。
她仿若劫后余生地坐起来,看了一眼闹钟,果然起晚了。
她想到刚才那个奇异的梦,也想到那本提及了梦中几人名字的书,便无心再去上学。翻身起来,草草地披上一件薄衣,有些急切地走到书桌边,又动作轻柔地从抽屉底层拿出了那本古旧的书。
翻开内页,那束乌黑的头发如若一条精致的流穗书签,安静地夹在这本荒诞的回忆之书里边。
刚才那个梦……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临睡前过份记挂书中的内容,才让这种心情显现在了夜里?——她不由得思忖。
世界一派安静,甚至连外边庭院中的流水声都消逝不见了。
于是,在当下的阒静中,屋门被拉开的声音便显得额外刺耳。
那一刻,她突然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不是害怕父亲前来的责怪,也不是期待母亲的看望,它不始于现下这个自己的任何一种感怀,而是一种久远模糊之物——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与死亡的磨损,仍带着残存的熟稔与牵挂,赶到了既定的当下。
她转过身,看见了他。
雨后的阳光总是比平常更加耀眼,在高大的身形后边,潮湿的长廊上倒影着被那头晨光偏爱的银白长发,四处折射的光斑投到他肩上的白绒,一如雪山上柔软而纯净的覆雪。规整诧寂的庭院旁若无人地沐浴着这道光,竹筒也恪尽职守地接着潺潺流水,下边的石盆覆满青苔,晕开一层层水落后的涟漪。
“杀……生丸?”
这名字如从梦里来,又似书中物,偏深切地印刻进她的记忆,鲜活而生动,以至于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涌上她的喉。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呼吸半晌,清冷的目光随即停留在她手上的那束散发着墓土之气的乌丝之上。
他目光上移,看向了她那张正如前世般清丽的脸庞。最终,又留驻在她那双自由的眼眸里。
“你——”
“做了个怎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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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有朝一日,你生出了一丝理解与怜悯人类之心,那么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遇。
此即为,她的向死而生。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