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宛如一座死寂的山峦,往日里这个时辰本应是最为喧闹的,然而如今却静得令人胆颤。
风轻策借此片刻得到了短暂的喘息,他突然想起华清疏刚入山的时候。
握过缰绳,执过刀剑的双手布满了老茧,这双手上可斩妖,下可扶民。
唯独怕了十岁的孩童,他怕他这双粗粝的大手会在不经意间弄疼这个幼小的孩子。
可华清疏全然不惧,她尚年幼,眼睛直溜溜地转,主动牵起风轻策,笑吟吟道:“师尊,你以后就是我的师尊了吗?”
风轻策心中尽是苦涩,往昔美好的回忆是一把利刃。
回不去了。
他在心中默念,话毕,他不再多思,右手拧成一道旋风,不带丝毫停顿,下定决心,要亲手结束一切。
还未等他进一步有所行动,胸口处忽然撕裂出一道口子,白色的蛊虫在其中蠢蠢欲动,大有破体而出的迹象。
“师尊,蛊虫还在您的体内呢,”华清疏附身靠近,阴恻恻道,她的眸子里有红光闪过,“忘了告诉您,您的任何举动我都会知晓。”
所以为什么要有别的举动,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待着呢。
好歹给我一个不杀您的理由。
她叹息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诡异,眼睛眯成一道缝:“您还是太过温和了,对付我这样的魔头,要狠。”
话音刚落,青霜猝地从风轻策身体中抽出,华清疏别过脸,血溅在了她的额头上,那血液鲜艳似火。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天地熔炉,灼我肺腑。
万物刍狗,视我蜉蝣。
收剑的那一刹那,华清疏踉跄了几下,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极大地耗费了她的心气。
霜雪太冷,鲜血太辣。
华清疏前往昆仑墟之前,在家小酒肆喝了一壶劣酒,那酒烧得嗓子疼得要命,别是一番滋味。
可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给店小二扔了块金元宝。
云浓得甚暗,黑压压地一团缭绕在昆仑墟的上空。
倒有些应景。
地上风轻策早已死去多时,可他仍半跪着,从未有过屈服之姿。
他半垂头颅,额前的须发掩在两颊之侧,像是早已沉沉睡去。
伤口处的血液早已凝结,在胸口凝结成一滩触目惊心的印记。
那是死亡的烙印,也是华清疏弑师的证据,一处永远刻在她心口无法磨灭的罪孽痕迹。
霜雪很重,凡人灵力稀薄,早就不出门了,更何况一个死人。
青紫很快爬上风轻策的嘴角,又很快蔓延到全身。
很快,他便会化作冰天雪地里被精致雕琢的一座玉雕。
冰冷、僵硬。
华清疏看着这一幕,神情复杂至极,觉得真是无比荒唐。
风轻策也算得上是一代宗师,此刻死在了自己徒弟手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可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法挽回,又能如何?
一滴泪从华清疏眼眶中滴落。
“你应当哭一哭。”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一种嘲讽,又是一种宽慰。
华清疏怔怔然,微微气喘着,将手中的灵力颤抖地输向风轻策的眉心。
转眼间,浓厚的灵力顺着灵核推向全身,风轻策的面庞肉眼可见的暖了起来。
就好像人从未离开,就好像下一刻他还会暴跳起来怒气冲冲地叫着“孽徒”。
她抓住了一根自己的稻草,更多浓烈的灵力接连输出。
那种痛苦纠缠压抑在一起,甜蜜温馨的画面又时刻地冲击着她。
“孽徒。”
她呢喃道,额间的魔息若隐若现。
风轻策虽为她师,但对她如友如父。
华清疏满头白纷纷,很快和风雪融为一体。
我是谁?
我是昆仑墟的剑君,我是风轻策的首徒。
不,你不是。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孽障,你是昆仑墟最大的耻辱。
莠民!孽障!渣滓!
雪地踽踽难行,每一步都深陷在厚厚的积雪之中,似乎雪下藏了很多双手,拉扯着她,不愿放她离去。
突然,有人放声大笑又大哭,状若疯癫。
很快又被大雪淹没。
“忆昔同堂共墨香,朝研夕讨韵悠长。”
“岂知风雨催分袂,自此萧疏各一方。”
“到头来,白茫茫雪地师魂丧,疯癫癫尘世徒痴狂。”
到头来全是一场空,只留下了一个几近崩溃的孤单背影。
原来是个失去理智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