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觉得妈妈开始讨厌他了,她或许开始后悔了吧?要是他没有摸那把吉他,他们的家庭本就可以和和睦睦,爸爸根本也不会坐上失事的飞机。他们可以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其实,他的出生,就是不必要的吧。
他好害怕被妈妈抛弃,因为除了钢琴,他只有妈妈了。
于是他忍着缺氧,拼命练习钢琴,参加比赛,成为妈妈希望中的样子,成为她的骄傲,好让自己变得有用些。
一旦喜爱的事情变成每天必不可做的工作,这件事情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它不能带来任何正面的积极影响了,贺莲开始出现对钢琴的排异反应。
只要一接触琴键,就要呕吐,次数多了,他甚至都不能完整的弹完一首曲子,哪怕一分钟也不行。
贺莲的心理却变态地扭曲了,在每次极端的脱离和呕吐中,灵魂飘在空中,胃收缩的瞬间,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
我要解脱了吗,我终于不用再弹钢琴了。
他一定是疯掉了,他感到激动,他恨不得让钢琴消失!
当然,钢琴并不会消失,他还要惯例参加肖邦国际赛,他要优雅地坐在钢琴旁,用抬手时、刻在身体里的肌肉记忆,选择了一首情绪激昂,具有抗争精神的曲子——《?tude Op.25 No. 11 in A minor "Winter Wind"》(《冬风练习曲》)。
妈妈不在台下,一定在看直播,她一定会失望,为什么不选择她当时晋级的曲子,但贺莲想选这个,他要妈妈听见他的“声音”,听他想说的话,这3分40秒里,妈妈将会听见一切。
但他知道,他可能一分钟都坚持不了。
那就让这一分钟成为最后一分钟吧。
其实万一死在琴键旁也挺好的,多浪漫啊,临死前还有音乐陪着自己,虽然这些音乐已然凋零。
但他没有坚持一分钟。
他数了一下,大概四十秒吧,他就忍不住要去吐了,手指也好像不是自己的,指尖颤抖到没法完整弹出一个音符,音色如他当下一样虚弱。
这次好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不知道是不是每次练习都要来一次呕吐,哪怕没吃东西也要吐,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当他看到自己吐出血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如果没死成,他还活着,那他钢琴都弹不了,生活还有什么别的意义。
弹吉他么,可是他要怎么弹,学校有妈妈的眼线,家里一把吉他也没有,妈妈给的卡要是消费随时都被监控,他上哪里找吉他。
他边大口呕血,休克的一瞬间,却想的是——
啊,好想弹一次吉他啊,好久都没碰了,不知道手生了没。
当贺莲醒来就已经在医院了,原来他进了icu,做了手术也不知道,只有后知后觉的疼痛,好像是胃疼,应该是胃做了手术吧,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只能躺在床上,也不动弹,戴着呼吸机,但耳边却总有钢琴的声音,是有人在他旁边放钢琴曲,是一个白人护士女孩。
那个护士真他妈没有眼力见,不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他喜欢听钢琴曲,日日夜夜都要放,听得贺莲呕吐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但他没有力气说话,他就把音响砸了,护士以为他伤了脑子还带他检查脑部ct。
但那时他还很虚弱,无力抵抗,总是莫名其妙晕过去,每次晕过去前,他的念头只有四个——
护士真他妈是个傻逼。
钢琴能不能滚出他的世界。
好想摸一次吉他。
人生太操蛋了。
老天爷该听的愿望不听,不该听的时候偏偏听,难得这一次给了贺莲机会,贺莲在康复期间,身体好些的时候,偷偷跑出了医院。
那一天的雪下地很大,空中都卷起了白色风暴,地上铺满了厚厚地雪。
但他穿着薄薄的病号服,露脚趾的拖鞋,衣领扣子都没系好就这么走在漫天飞雪里。
路人像个神经病一样看着他,还以为他是哪个精神病院出来的,还有人给他钱,以为他是乞丐,但贺莲毫不在乎。
因为他太爽了,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消毒水外的味道,从未觉得空气如此清新,甚至还挖了一口雪尝在嘴里,他并不觉得冰冷刺骨,出逃让他兴致冲冲,明明是万物枯萎的冬天,他却感受到勃勃生机。
再不从那充满死味的白色病床上爬出来,他真觉得,会有一天,白布会盖过他的脑袋。
要是他永远都不会被找到就好了,要是这世界没有人认识他就好了。
他不想要再回那该死的地方去了。
贺莲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闭着眼感受冷空气和呼啸而来的冷风,那是大自然的味道,如此沁人心脾,紧接着,他听到人声的哄闹,听到断断续续的弦音,那是他梦中摸也摸不到的吉他音色!
有人在弹吉他!他好像突然活过来了。
他循着声音找到那个地方,在一个枝头落满雪的巨大梧桐树下,花坛旁边,有一支乐队在演出,周围聚集了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男女老少,叽叽喳喳的,特别吵闹,他醒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
当时明明是合奏,但其他乐器的声音他都没听到,或许是太难听了,所以他的耳朵选择性只听到了吉他间奏。
弹吉他的人是一个长相英俊的男生,他头发短,所以眉钉、唇环、耳钉乃至于纹身都狂野地暴露在冰天雪地里,他长得太凶了,一点都不好惹,尤其是下白眼看人的时候。
他的吉他音色跟他的外表一样不羁狂放,贺莲的血液都流通了。
等他们演出完,贺莲抓住了男生的衣角,那时候贺莲的个子还没发育,他只能仰头看这个凶巴巴的男生。
第一句话,[你的吉他真难听。]
第二句话,[可以让我弹弹么。]
男生当时什么表情他忘记了,后面的事情也比较模糊。
贺莲的记忆停留在男生的名字叫森野上,森野弹的吉他也叫森野。
后来,就这么住进了森野的家里,天天跑乐器店摸琴,还说要跟他一起组乐队,忘记了森野因为什么而同意,好像莫名其妙就这样了,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好像只能记住有关音乐的事情。
有时候真的挺恨自己的记忆力的,想扒开脑子看看里面存储信息的容量到底有多大。
但不记得也没关系,反正总有一天,触发到什么事件的时候,或许灵光一闪就记得了呢。
贺莲的手机嗡嗡响了一声,把他惊地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边看消息边回复,顺手把森野给他留的三明治咬在嘴里,关门出去了。
一大早就回忆起这么糟心的事儿,这一天一定过得不会太顺利。
什么时候能发明个自主选择记忆的机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