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睡。”
叶珩犹豫片刻,还是出声。
“睡不着么?”他轻声。
王雪楹翻了个身,环抱住叶珩的腰,“嗯,府里出了点事儿…不过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我能帮上点什么?”叶珩问。
此话深得王雪楹心,她探身在叶珩唇上轻点了一下,又窝回去,“是有点儿事想问你。”
叶珩对这个吻很是受用,方才那点不满一扫而空,他揽着怀里人,轻抚她散着的发,任她问话。
“我之前听你提过一个……出身平州的友人?”
叶珩思忖须臾:“…你说的是韶舟?”
“…我不省得他叫什么了…你曾说他的娘子是出身平州许氏…”
“那便是韶舟无疑。”
叶珩口中的韶舟,是南平朝堂的新秀,两年前的新科状元,平州郑长史之子,叶珩同他算是气义相投。而那回春堂的许氏与平州许氏同源,回春堂能做大,少不了许刺史的斡旋。
王雪楹夕时传信回去,家里头一刻不敢耽误,登了回春堂的门要买沉香。
回春堂掌柜却说沉香业已全被人定下,过几日结了两千金的账便把货送去。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存心和王家过不去怕才是真的。王雪楹知这回春堂背靠着平州刺史,想拿下这批货,还得有权利的人点头…
“许氏的事儿你知道多少?”她问叶珩。
“只从郑兄口中听过一二。”
“郑兄同妻子甚是恩爱,诗会宴饮不止一次听郑兄夸赞妻子,端庄贤淑大方得体,府上妻妾和睦…”
“慢着,”王雪楹打断他,眉头在黑暗里皱起,“他还有妾室?”
“是,妾室…好似是郑家老仆的女儿,我也曾见过一面,是个娇丽的女子。”
“是通房抬上来的?我料有许刺史镇着,他怎么敢寻花问柳纳美妾。”王雪楹撇撇嘴,想到了白日拨给她的菖蒲。她若提出让菖蒲做妾,叶珩又会怎么做?她是不介意的,菖蒲是个好帮手…
“妻妾和睦……若真能做到无外乎两个情况,”她说着还抬头对着叶珩比了两根手指,“一个是爱极了自己的夫君,不愿他难做,不若就是已被伤了心决意再不爱了,因而也就不在乎了。”
说者或许无意,但听者有心。叶珩把她朝怀里揽了揽,心想,他若纳妾,她大约只会是第二种…虽不是为他伤了心。
“不早了,睡罢。”
“对了,回门那日我们从你妹妹那里绕一遭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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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风携着沁人的香,最显的香味当属丹桂。
王雪楹趴在驴车窗沿,盯着路过的一棵棵桂树走神。
“在看什么?”叶珩探身,也顺着她望向驴车外的风景。
他们是向着丹穴山行的,故而越行越冷清。近山是成片的树木,丹穴山上多的是桂花树,暮秋便随风连香似雨,落得满城芳。
看到成片的桂花树,叶珩便噤了声。
“阿昭已去了四年。”也是在这样的季节,她在太和门,接被赐了毒酒的沈昭回家。
叶珩轻轻将车帘合上,温声宽慰:“忘了你方才是如何劝说小妹的?”
方才他们先去叶家铺子走了一趟,去时叶梨钏正在铺子里算账。王雪楹向来开门见山,寒暄过后便直言,“阿钏你常常数月才归家一回……”
“可是因为…因为阿昭……”王雪楹与她相交不多,可有两回,叶梨钏都是为了沈昭来寻她。
“阿昭”二字一出,叶梨钏便蓦地抬眸,霎时再无需多言。
她抚上叶梨钏的手,有些迟疑:“…阿钏…我很欢喜…有人和我一样记得她,”王雪楹握住她的手,抚在叶梨钏的心口,“但别让她…成为你的负担…”
王雪楹如是宽慰叶梨钏。话是如此,她自己却没有片刻是真的释然。若今日不是回门,也没有叶珩作陪,她大约会拥住叶梨钏痛哭一气,再对酒控诉世道之不公。
她不止一回问,沈昭到底错在哪儿,沈昭有什么罪。她问表姐,问叶珩,问江斐,问她为官的舅舅,问一定要处死沈昭的大臣们……他们说是欺君,表姐却只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女”字。
那日王雪楹静坐在书案前,一夜未眠。
彻悟之际,眼中的清泪落在掌心,她哽着声呢喃,“老天还真是爱作弄人,给了你经世之才,却又生在商贾……赐你女儿身,剥你状元骨……”
那年王雪楹十三岁,头一回嗅到隐匿在太平之下,在风起云涌间,肃杀撕扯的嗜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