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开目光,向前走去。
老师的棺椁静静的置放在西侧壁翁里。
【这就是你的老师?】
“我和哥哥的老师。”
【棺椁里装的是尸体吗?】
“只有衣服,她什么也没留下。”
雾溪说:“那时候……那时候我生了病,只有珮蕾在照顾我,我中间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哭声,我问怎么了,珮蕾说没什么,我不信,要爬出去看,她才说是老师死了。”
【你哭了吗?】
“没有,”她很干脆的回答:“刚听到这句话我就昏过去了。”
但到底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病重,却没有说清楚。
3077沉默了一会,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和那个教我刀枪的老师一样,死在了兽潮里。”
雾溪抚摸上棺头镶嵌着的家族纹章,声音近乎平静:
“她一直都和我说,哥哥可以把我当做妹妹,但我不能把哥哥只看做哥哥,上位者宠爱下位者是仁慈,但下位者要是得寸进尺就是不知好歹。”
“她说,只有这样才可以活下去。”
“她要我温柔恭敬,要我没有任何攻击性,要我不能把不满宣之于表面,要我磨平所有的棱角,要我听话乖巧。”
亲兄妹之间尚且也有自相残杀之事,何况她和克尔维斯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说白了,两个人只是在一起长大而已。
“……”
克尔维斯闭了闭眼。
喉咙间仿若有无形的血腥味堵塞着呼吸道,以至于此刻他居然感受到了窒息,扶着墓室螺旋石阶旁的墙面,竭力的克制住此刻大口喘息的冲动,抵着墙面的指尖往里蜷缩,蜷缩到掐到掌心,掐出血迹。
但龙裔的身体是那么好,好到这点伤立刻就恢复了。
就像妹妹留在他脖颈处的那些痕迹,只不过一会就消失干干净净,什么也不留下。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墓室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本也不该来窥视的,但是忍不住,一直以来他都做的很克制,如果她拒绝,那他就停下,但雾溪一直从未拒绝过——所以她为什么不拒绝?
因为她只是小殿下。
因为权利只在领主中。
因为她被教导的从来都是服从。
他却以为这是出于爱。
至少一点点爱。
原来一点也没有。
那她怎么想呢?恶心吗?一直以来和一个讨厌的人虚与委蛇,被迫接受他的亲吻,抚摸,注视——那些他以为充满爱意的瞬间,对她来说只是令人作呕的折磨?她的顺从,她的微笑,只是为了生存而戴上的面具?
喉咙间的血腥味更重了,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刃在气管里翻搅,克尔维斯极细极克制的喘了口气,然后缓慢的,平静的,把所有痛苦都藏起来。
他转过身,脚步放的很轻。
舌尖被无意识的咬破了,血珠滚出来时被面无表情的主人尽数吞入喉咙。
爱是铁锈味。
墓室里。
【你很喜欢你的老师吧?】
雾溪“哦”了一声:“死了以后还行,反正活着的时候不喜欢。”
3077:?
3077:??
不是,这答案怎么和它想的不一样?
它匪夷所思道:【你不喜欢你的老师?】
雾溪反倒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谁天天搁你耳边念你天生就不如你哥哥,对你哥哥态度要恭敬要温柔要不能乱发脾气,你也会讨厌她的吧?”
这倒也很有道理,3077想了会,又问:
【那你喜欢你的哥哥吗?】
“……”
这一次沉默了。
她凝着神,默默的望着那台沉重的棺椁,棺盖上的浮雕刻着一个面容严肃的女人,那是她的老师,她的一生经历过三次兽潮,她亲自参加了三次,在最后一次时死了。
被训斥被警告过的无数话语此刻仿佛回放般在耳边回响,她总是不听她的话的,但老师死后,她反倒乖巧了起来,一步一步,按照老师说的那样,恭谨少言不反抗,只在珮蕾面前还是以前的样子。
那些长老们说她总算是长大了,但只有雾溪自己知道。
她也不信哥哥会一直是哥哥。
至少成为领主后,哥哥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她也谨慎了起来。
雾溪说:“我只会喜欢我的哥哥。”
而不是领主克尔维斯。
夜明珠昏暗的亮着,有滴水声沿着沟壑低落地面,她直起身体,平静的对着棺椁鞠了个躬。
“我要离开德瑟里,我要去失落之城。”
“老师,我来和您说再见。”
在记忆里的最后,他们从神像前站起来,哥哥试图拉着她的手,带她走,雾溪躲开了,她说,我想再呆一会。
一个人。
哥哥露出了那种难过的神情,是日后他绝对不会露出的那种,那么可怜,好像被惩罚的是人是他一样,他望着自己的妹妹,直到对方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真的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
于是沉重的大门被轻轻关上,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教堂重归于一种奇妙的昏暗,置在神像脚边的火烛在明蓝色的瞳仁跳跃成细小的光斑,这不熄灭的蜡烛被信徒称为神迹,但其实只是利用炼金术愚弄百姓的假象,如果用手去摸,就会发现那蜡烛冰冰凉,不过是镀了色的特殊金属。
教堂声称魔力是神明对生命的恩赐,然而力量从来只来自生命自己。
她再一次抬起头看那座神像,还是看不清祂的脸,长时间跪坐导致的疼痛和麻木自膝盖处密密麻麻的扎着大脑,以至于此刻有些站不稳,但她看着还是站的很稳,比所有人都稳。 她想到,神明离所有人都这样遥远。
遥远到她不信有什么神明。
她只信自己。
雾溪挑衅的对那神像露出了个笑。
“去死吧,你这个狗屁。”
寂静的教堂里响起一声很轻的笑。
是神父吗?那个人不知何时站在神像的边上,裹着严严实实的袍子,连脸都被深色的布料遮的严严实实,雾溪仰着脸看他,熏香在鼻尖缭绕,她从中闻到了浓烈的温暖、深沉、甚至还有一丝丝的甜味。
还是说他只是个幻觉?
那幻觉似乎也隔着脸上的罩子在看她——真奇怪,明明对方应该什么也看不见。
她怀疑自己跪了太久,以至于脑子已经糊涂了,所以转身打算离开。
那个人没有跟上来,他只是捏着挂在脖颈上的银色十字架,学着怪里怪气的强调。
神父在背后说,圣父在上,迷途的羔羊,祂会宽恕你。
雾溪头也不回的说,我不需要被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