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瓶上窄下宽,像实验室里常见的烧瓶,只碎了底部一点,应该是掉在地上时不小心磕到石头,碰出了一个豁口。
里面的液体早已流空,缺口处挂着半截草,凑近后能闻见熟悉的草腥味。
谢浮玉对这个瓶子并不陌生,玩家人手一支,正是柳吉每天中午送来的营养液。
祝析音的瓶子碎了,难怪柳吉能操纵柽柳攻击她。
谢浮玉想起祝析音救命的那一铲子,当时她被迅速抽离的树枝绊倒,玻璃瓶从口袋里掉出来,混乱之中磕破了一角。
而摔倒在地的人下意识用手掌撑住地面稳固身形,手心于是沾到了流出的营养液。
但祝析音是第一次进本,一次试错足以消解柳吉带来的致命威胁。
谢浮玉眺眼盯向远处的柽柳,更加笃定祝析音还活着。
“看来有人和柳吉不是一条心。”殷浔收拾好帐篷,拎起铁铲走到他身边,“柳吉未必不清楚是谁藏起了她,昨晚没有追究到底,可能是平衡机制在发挥作用。”
人变成树,必须触犯禁忌条件,即被营养液标记,假设新手保护帮助祝析音避开了昨晚的标记,那么柳吉就失去了继续追捕她的资格。
而且祝析音不是自己躲起来的。
一夜过去,谢浮玉依旧没有她的音讯,估摸着是幼苗林里的什么东西将她困在了某个地方。
幼苗林内除了活人玩家,只剩下一些矮树,这些树苗长得非常瘦弱,远不如新生的柽柳粗壮,但即使是那棵刚长出来的柽柳,树干也不够容纳一个成年女性。
殷浔扭头扫了眼身后的树林,冷不丁道:“前天下午回招待所的路上,攻击你的那棵重阳木也能随意伸缩树枝。”
既然人类吸引树木的原理都是沾染营养液,有没有可能,昨晚伸向祝析音的树枝并不仅仅来自于柳吉?
闻言,谢浮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一棵重阳木先于柳吉抓走了她?”
殷浔点点头。
在柳安村,没有什么地方比重阳木林更危险,也更安全。村民与乌尔萨拉隐匿其中,艰难求生,而进入树林的外来者一旦违背规则,便会被树木绞杀。
祝析音触发了一次禁忌条件,卷走她的树碍于新手保护,不能立即吃掉她,却也没有释放她。
“那棵树在等她第二次违规。”谢浮玉忽然松了口气,祝析音身上已经没有第二瓶营养液了。
殷浔不置可否,问:“想好怎么大海捞针了?”
在一片重阳木林里找祝析音,难度等同于找椅子精的妹妹,找剩下的村民,找乌尔萨拉真正的本体。
昨晚的变异柽柳要立在树桩上才能存活,可见柳吉虽然能够变成神树,却并非神树本体,他极有可能和椅子精一样,只是树木的一部分。
因为树根是不能够长时间离开大地的。
NPC可以超自然,可以奇形怪状,行径荒诞,但NPC的行为逻辑似乎不会违背自然规律,这点很怪。
谢浮玉先前一直将其归咎于平衡机制作祟,进过几次副本后才逐渐意识到,其实每个副本的整体架构都是符合逻辑的。
因与果总是环环相扣,受害者可能是加害人,作恶多端的反派也许会变成可怜巴巴的被害人,而两者之间还有第三类角色,代表了名义上的公平。
帕莱蒙岛的马丽娅为了守护小海神,曾背弃过海妖塞壬,也曾助纣为虐,杀害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岛民。
莱斯酒店的竹旭因为渎职而试图亡羊补牢,自诩执法官,严格要求后续入住酒店的每一位宾客遵守垃圾分类规则。
Aether实验室的夏易潼研究员至死未曾打破实验室固有的学生条例,被改造成icarus系列实验体后依旧认真履职,固执得近乎死板。
现在,柳安村供养的神树乌尔萨拉,为保护村民而无差别地屠戮外来者。
这些所谓的中立角色实际都具有明显的情感倾向,假如把遵守规则视作先天人设,那么情感则更像是后天演化的产物。
副本捏造出没有感情的怪物,然后放任他们在与人类的长期相处中,诞生出人特有的情感和思维方式,作为引子的人类却在对自然界漫长无尽的挞伐中抛弃了那些特别的品质,越活越像个冷血怪物。
规则严丝合缝构筑起副本的外部框架,自然法则才是隐含在其内部的逻辑核心。
愧疚、补偿、保护欲,NPC只要像人,就不可能达成绝对公平。
但规则要求绝对公平,因此失衡的部分会由平衡机制补足,所以理论而言,谢浮玉可以利用NPC类人的情感触发平衡机制,引出卷走祝析音的那棵重阳木。
最佳时机就在今晚,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成功找到祝析音后,必须在明天日落前离开副本,否则等待几人的,必将是乌尔萨拉的致命反扑。
“今天得尽早赶回招待所,先抓紧时间种树吧。”谢浮玉面色凝重,凝眸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沙丘,轻声说,“要变天了。”
云团日渐稀薄,停了几日的风好像又从戈壁的另一端吹了过来,两人的发丝隐隐晃动。
殷浔抬手将碎发捋到脑后,嗓音微沉,“是西风。”
这股从大漠西侧吹来的风势必荡过茫茫荒野,无数砂砾将混合着细密黄沙融进风中,穿过脆弱易折的幼苗林,穿过渐渐稀疏的重阳木林,直抵木头搭建的招待所。
推测出的沙尘暴也许来得比他们想象的都要早。
天气是突然变坏的。
临近中午,西风的存在感更加明显,谢浮玉小幅皱了皱鼻子,有点想打喷嚏。
殷浔绕到他身侧,挡住一点风,低头问:“鼻炎犯了?”
谢浮玉嗯了声,“灰好像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