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天空中再次出现大片灰褐色的云团,远远地有风吹来,树林簌簌作响。
“林楠、小玢负责东树林,路郑阳、齐乐、李啸天负责北树林,储杰、陈滔和我去西树林。”祝析音重复谢浮玉的安排,向众人再三确认,“东树林南北向放火,北树林东西向放火,今天刮的西风,一定注风向。”
话音刚落,脚下忽然震了震,身后隐约传出一阵闷响,祝析音循声转头,望向几米之外的招待所,心底陡然涌起一缕不安。
谢浮玉还在地下室,那刚才的动静......她微微皱眉,紧接着被火把上掉落的火星子燎了一下手背。
其他人似乎也预感到什么,但情况紧急,大家各自有任务在身,相互对视后,纷纷散开,带着燃烧的火把奔向目的地。
祝析音仍然有些犹豫。
见状,储杰温声提醒,“祝同学,我们没有时间了。”
返回招待所找谢浮玉,西树林的任务必然会被耽搁,等待他们的有可能是计划破产,出逃失败,而袁祺尚在西树林的树茧中,等待救援。
祝析音不能辜负谢浮玉的嘱托,她用力闭了闭眼,转身走向西树林北侧的林道入口,“日落前我们可能赶不回招待所,在那之前,请二位尽力让火烧起来。”
不同于东北两块树林只用贴着它们正对招待所的那面放火,点燃西树林必须穿过树林,从紧邻沙漠的幼苗林下手。
新生的柽柳会成为这片区域的新起点,届时橙红色的火光将顺风而下,由西向东横扫整座村庄。
在谢浮玉最初的安排里,祝析音本不该负责西树林,因为她没有新手保护,也没有任何道具,但西树林是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谢浮玉需要一个有默契的队友,眼下殷浔在盯柳吉,祝析音便成了唯一的人选。
而且别人的命也是命,万一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以祝析音和那棵重阳木的交情,对方兴许愿意网开一面,暂时收留她避险。
进入西树林的三人已经很熟悉这里的路了。
串成一线的火把将这条林间小道照得敞亮,祝析音跑跑停停,试出一个合适的奔跑速度,偏头示意后面的储杰和陈滔加快脚步。
沿路不时有枝条垂落,三人放低了火把小心前行,生怕稍不留神燎着干叶子,使火势提前蔓延。
风渐渐大了,火苗像人披散的头发,顺着风向掠向背后。
天色暗得比前几天都要早。
祝析音只用了平常一半的时间便赶到了西树林外,远处沙丘翕动,风里掺着沙子,有些扎眼。
谨慎起见,三人出门前各自披了一顶帐篷布。
放火时,猎猎长风吹起宽大的帐篷布,犹如骑士的斗篷迎风摆荡,隐隐显出几分背水一战的决然与凄怆。
大捆火把被拆成一根根燃烧的木块,定点投入树旁的干草堆里,干草很快被火点燃,然后是夹杂在干草堆中的树枝、与树枝相连的树干,直到火舌沿着树干漫向伸展的枝丫,多米诺骨牌似的传导向周边的树木。
三人一边放火一边回撤,扔掉手里最后一根烧火棍时,祝析音忽然反应过来谢浮玉为什么没让他们直接拿长明灯。
以长明灯的灯台大小,每人至多拿两盏,烛火本身却不如火把燃起的火焰大,因此性价比不高。
火把既是火种,也是燃料,祝析音抬眼望向面前翻涌的浓烟,用帐篷布包裹住自己,拔腿往招待所的方向跑。
风浪裹挟着肆意窜动的火苗迅速席卷了整片树林,滚滚灰烟直冲云霄,遮天蔽日,掩盖住了沙色与阴云。
日落时,天空沉入了比以往更浓烈的黑暗。
重阳木林中飘出一阵焦味,躲在灌木后的殷浔皱了皱鼻子,隐约闻到一股恶臭,像浸泡在泔水桶里的油炸物。
冰冷的空气开始抽动,临近地面的位置掀起一道强有力的气流,眼前的树木仿佛被裹进流水做的薄膜,在视网膜上不断地浮动,让人不由想起盛夏的沥青路。
是热气流,殷浔赶忙翻出灌木丛,余光瞥见三团裹成粽子的黑影正从树林西北角的路口拐出来。
朦朦胧胧的火光重新将视野点亮,跑在最前面的似乎是祝析音,她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一双眼睛微微泛红,却亮晶晶的,好像看见了希望。
储杰和陈滔跟着她,同样的灰头土脸,好在撤离及时,都没有受伤。
“殷哥,”祝析音撑着膝盖停在殷浔面前,期待地看着他,“我哥出来了吗?”
殷浔一愣,像是没听懂,“他没跟着你们吗?”
不是约定好了,他盯梢,谢浮玉带人拿到火种,然后放火烧山吗?听祝析音的意思,谢浮玉应该还在招待所?
不对,招待所里到底还有什么值得谢浮玉留下的,殷浔有些茫然,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本能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他遗漏了。
祝析音也在四处搜寻,这会儿还不到约定时间,谢浮玉又不准她下去,她能做的只是等待。
风越来越大,烟雾被吹散了一些,但大火已经带着更浓厚的烟气,烧到了近前。
以树林边缘为界,东西北三面竖起金红色的光幕,熊熊燃烧的火焰被风推着扑向人群,下一秒却被铺满砂砾的防火带拦住,不情不愿地退回树林里。
西风和防火带彼此拉锯,火光围住了招待所,没过多久,长夜竟亮如白昼。
游移的视线蓦地找到焦点,殷浔和祝析音不约而同望向正前方的旱厕,柳吉仍然站在茅坑后面,修缮一旁被殷浔掏坏的隔板。
太安静了。
树木焚烧发出哔哔剥剥的脆响,殷浔耳边充斥着断木裂开和西风呼啸的声音,唯独没有榔头捶打木板的声响。
他扫了眼黏连在招待所南面的旱厕,冷不丁想到什么,大步跑过去,不由分说扳住了柳吉的肩膀。
背对殷浔的NPC被迫转向众人,祝析音怔怔,“它不是柳吉。”
那甚至称不上是一个人,殷浔攥住的仅仅是一块上半身雕成人形的薄木板,他所看见的背影完全是柳吉的障眼法,这块木板因为下半截被厕所本体挡住,连人形都懒得敷衍,依然维持着树的形态。
是那棵本该用于修补旱厕的重阳木。
没人知道真正的柳吉是如何金蝉脱壳的,他从殷浔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溜走,而现在,谢浮玉依旧没有出现。
重阳木轰然倒地,祝析音眼前晃过一抹人影,回神时,殷浔已经消失了。
招待所的大堂比前几天都要亮,即使没有柜台墙边的壁灯,从窗外照进的火光也足够殷浔找到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