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回廊,几个丫鬟坐在一处编花篮,宋璋道:“看见二郎了吗?”
小丫鬟脱口道:“二郎君跟着表小姐......”
一旁的大丫鬟脸色一变,拉了拉小丫鬟,她方道:“二郎君酒醉头疼,回文墨轩歇息去了。”
宋璋一路走到文墨轩,丫头小厮们都趁这机会偷去前厅看戏,只有三两个懒的乐得在房里睡觉,谁也没察觉她的到来。
然而越是安静,她的心就越是不安。
她一路疾行走至文墨轩,却听得细琐之声从观雨堂传来。
两扇大门悄然推开,外间只有一个炭炉,一个盂盆。而幽香渐渐从里间飘出,充盈着整个屋子。
清脆的水声时时传来,她紧绷着心神,拨开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帷幕。
男子与女子交叠的衣物、她送给他的香囊、她亲手做的鞋子......
走至最后一层帷幕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微微挑起,接着却先有一双手拉住了她。
玉蝉穿着一件素衣,长发披垂,脸色微红,脚上还带着水珠从里面走了出来。
“嘘,玄郎头疼得厉害,才刚刚睡下。”
宋璋冷冷甩开了她的手,就要往里面走去。
玉蝉拦在了她面前,“怎么?你不相信?”
“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愚笨,又或者说你是高估了世间男子的秉性。”
“你的玄郎温润有礼,守身持正,高洁得就像那枝头含苞的玉兰花,所以绝不会背叛你,看上我这等俗气的女子。”
玉蝉嗤笑了一声,“任凭他是谁,总归是男子,是男子就有恶欲。借酒催发,泪洒懊悔,字字恳切,实则都是放屁。”
“他口里是念着你的名字,或许把我当成了你,这一切便理所应当了,可是他想的究竟是什么....谁知道呢?”
玉蝉挽起衣袖倒茶,泠泠的水声萦绕耳畔,手臂露出的红痕斑斑点点,刺痛着宋璋的心。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输了。”
玉蝉笑着将茶水递给了她,一字一句道:“木已成舟,舒家少夫人的位置我坐定了。嫂嫂,你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宋璋接过那杯滚烫的茶,青瓷底面倒映着女子冰冷的神情,良久她忽而笑了笑,“妹妹,你的这种伎俩我三年前就用过了。”
她说着忽而抄起手中杯盏朝帘后砸了过去。
茶水穿过帘幕洒在帐内,发出咚得一声响。
宋璋静静看向玉蝉,扯了扯嘴角。“玄礼酒量极差,醉后只管昏头大睡,从来不省人事。是决计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事的。”
玉蝉被拆穿却也毫不尴尬,“即便没做什么,却也真真切切共枕而眠,肌肤相亲。表哥是正人君子,我名节已坏,依照他的性子,难道会弃我不顾,任我受辱而亡?”
“你就非要与我作对?”
长甲嵌入了手心,怒恨从心底油然而生,浮现眼前。
“是。你从小命带七杀,煞气凌人。克死了你父母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克表哥。是个灾星也就罢了,偏偏心机深沉,精于计算,当初陈家收养你做儿媳,你却害死了他家小郎君,还勾引了表哥为你忤逆姨母。
表哥心思单纯,哪里想得到自己费劲取回来的不是什么柔弱善良的白兔,而是满腹坏水的毒蛇。”
“嫂嫂,骗来的东西,终归是要还回去的。与其最后撕开真相,血肉模糊,不如现在抽身,还能保全一点美好的回忆。”
“这些是母亲告诉你的?”宋璋没有像之前一般激动,而是静静地看着玉蝉。
她发现玉蝉好像每次都在试图激怒她。
“姨母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但她说不要紧,她看中的不是门第之别,而是品行心性。心性不端之人即便门第再高,她也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
玉蝉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宋璋,手中随时准备好将收妖袋抛出,让她现出原形。
宋璋笑了起来,自在悠闲地喝着茶。
“母亲一向不喜欢我,她觉得我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嫁到舒家,必定本事不小,工于心计。”
她看向玉蝉,抬首间带了几份自得,“我在陈家整日伺候那痨病的小郎君,喂饭送水擦身按摩,我出门必得带他出门,他在床我必须在屋里。满屋子的药味,暗不见光。
我的日子也同他埋了一半到土里。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
宋璋道,“我以将来要照管家中生意为由吵闹着要去陈家族学上学。我知道那是我唯一摆脱这种日子的机会。起初我只是想找个好拿捏的蠢货,嫁给他,哪怕为妾为外室,只要有金银财帛,有好日子过,我都不介意。”
玉蝉鄙夷道,“所以你就挑中了表哥。是,他这样正直温良之人的确好拿捏。”
“我没想到他竟想娶我为妻。”
她在族学中与外男私会,一夜未归之事被陈家得知,险些将她打死。她派人去舒家门口等消息,却再无回音。她以为他要像那些公子哥一样口上应着,到了动真格就躲得远远的。
她等了两天,等到以为没了希望,却听见堂前传来舒家给她下聘的消息。为了娶她,他在雪地跪了整整两日,至今昏迷,沈氏为了儿子的性命着想,不得已匆匆派人下定。
婆媳尚未见面,这梁子便先早早结下。
宋璋将玉蝉碗中茶水倒在炭炉中,烟火缭绕,呲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丹蔻握着金匙,微微颤抖,分洒茶叶。微不可查地,粉末从指尖悄然散落,融化。
她将茶递给了面前之人。
“你们总觉得我算计了他,配不上他。可又有谁能像我这般全心全意地对他?小到他的日常饮食、衣物、起居,大到他的学业功名,我全都亲自过问,操心忧劳。
他爱喝什么口味,什么温度的茶,用什么茶盏,配什么点心,点心里放几分糖,我都知道。我比母亲更了解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他。”
玉蝉没动作,宋璋笑着接过茶先抿了一口,而后递给玉蝉。
玉蝉冷笑,“可他呢?他爱的是你吗?你在他面前百般欺瞒,万般遮掩。他可知他爱的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一捏就碎的假泥人!”
“如果他知道了你所做的这一切,知道了这泥人壳子里真正的模样,他还会继续喜欢你吗?”
宋璋斜着头,一手抚了抚鬓间的头发,拔下一只簪子来。一手晃了晃杯中的茶水。
“所以啊,那就让他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表妹……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