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垣掌心那团金色的光圈悠悠转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朝她圈来。
赶在他动作之前,她按住了他的手。
长垣冷冷甩开她,“为何又要害人?”
“我没害他,他没死,不信你去看。”
长垣现在知道了她是妖,她还没蠢到弄死一个人的地步。
“你吸食他的精气,让他身体受损,难道要死了才算害人?”
“那书生独自在山里读书,整日幻想着与狐妖鬼怪艳遇,若非我今日帮他他早就憋死了。我出力,他出精气,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事,怎么叫害人?”柳心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似乎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长垣眉心直跳,忍怒道:“这是无媒苟合,放乱□□,不叫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在床上就行,在树上就不行,有人介绍就是敦伦,你情我愿就是□□?道长,世人若都像你一样古板那天下生灵早都灭绝了。”
柳心翻了个白眼,长垣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说这个问题,“可你并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你们素未谋面,却行此事,不过是为以歪门邪道提升功力。长此以往,助生不正之风,天下大乱。”
“不与你们相同就是歪门邪道吗?道长怎么知道自己所行之道就不是歪门邪道?”
“天下人公认,不损人不伤己之道便是正道。你吸人精气,是伤人,出卖自身,是害己,孰正孰邪,了然分明。”
柳心闻言冷笑,“道长还是没弄明白,是正是邪,是好是坏,都不过是从道长你自身出发看待,我与他们欢好,并不觉得折辱,也不觉得羞愧,这个中自有男女滋味,又可提升修为。道长自己不与人事,苦行清修,便以为这对我而言是折辱,是损害。”
“长垣道长,以为能左右天下人所思所想,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冥顽不灵。”长垣冷冷吐出四字,“看来这些天教你清修静心不过徒劳,你也不过曲意奉承,丝毫不知自己所犯罪业,也罢,那我今日便教你知道错在何处。”
长垣念了个口诀,柳心手心的那竹纹印迹忽然闪烁起来,瞬时她感到头疼欲裂,几乎站立不住,像千万只蚂蚁钻进了脑袋里啃噬她的脑浆吸食她的血液,它们四散开来,在每一处啃咬,同时又有人拿着绳索要将她的头颅勒住,几要崩裂开来。
她在地上打着滚,流着泪求饶,“我错了,我错了,道长,是我不对,我不该迷惑那书生,不该用妖术吸他精气.......”
长垣仍在念决,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柳心连咒骂他的功夫都没有,剧烈的疼痛蔓延到身体各处,她的胃部也开始颤抖,像一块巨石滚入身体里,眩晕疼痛混为一体。
几乎没有思考,她把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都背了一遍,“我不该随意与男人交合,不该贪功冒进,放荡□□,不顾羞耻,不顾人伦,我不该偷懒不练功,只想着轻松玩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错了,道长饶了我这一次吧......”
柳心疼得眼泪鼻涕直掉,哭得浑身冒汗。
“该饶恕你的不是我。”长垣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飘入她耳边,又迅速从另一只耳朵溜走。
该死的王八蛋!不是他是谁!除了他还有谁这么折磨她?除了他,还有谁将她害得如此凄惨!
“道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如若再犯你就直接杀了我,不必再留情,我保证......”
柳心开始大哭起来,那声音尖利凄凉,长垣皱起了眉头,有些后悔选了她这只妖做什么渡人向善的蠢事。她根本没想着思考,只是凭借本能想逃避惩罚远离痛苦,一只又坏又蠢还懒的妖......
担心她的哭嚎将长老和弟子们引来,长垣终于停下了那咒术,冷冷看了她一眼,“天生万物,天神造人,人天生带着罪孽降世,终其一生弥补过错,赎清罪业。旧罪未清,反添新业,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有资格宽恕你的也只有上天。”
那道身影撑在地上剧烈喘息着,闻言身体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发丝凌乱地贴在面颊上,眼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感,或是不屑或是困惑,“你的意思是我天生有罪,活该一辈子受罪?照你的意思,世间生灵就不该生出来?”
她嗤笑了一声,汗珠贴着鬓边从下颌落下,“那道长今日站在这里又是何故?”
他一个有罪之人又有何资格批判她的罪过?
“前世之罪,今生之业,人生于世,便是将上辈子的罪孽还清,以赎罪为毕生事业。长垣七岁丧父,八岁丧母,兄弟俱无,师门亦屠,形单影只,独行于世。亦是前世之罪,罪孽深重。
故而一心向道,不敢辍息。”
柳心望向他的目光颤动了一下,继而故作不屑道,“人死如灯灭,亏你还是个修道的,比我这个妖还信什么前世今生。你自己一人倒霉,一人不顺,不代表所有人都像你这般,不说山下那些大富大贵之家挥金如土,眠花宿柳,一生无忧,便如我,我睡过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一千,环肥燕瘦冷热美丑都有,云游四海,来去自如,男女之乐尝遍,修为也比寻常小妖高深。若是换做寻常人类女子,为俗世规矩束缚着,一生只能绑给一个男人,运气好了夫妻和睦,运气不好被打死了都没人收尸。道长倒是说说他们是来赎罪还是来享福?”
“无罪有罪,罪有千等。无罪得道成仙,有罪降世为人,罪深多坎坷,罪浅多福泽。但既然为人,必有自己的罪业,贫寒之家以饱暖之忧为苦,富贵之家以纷繁情事为苦,人有人的苦,妖有妖的苦,此生未完,来世仍续,故而人有轮回,仙家无痛。”
长垣漆黑的目光落在了柳心身上,“何况柳姑娘当真无所苦么?”
柳心心中一颤,避开了他的目光,“所以道长赎罪的方式便是折磨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长垣所为不过为引姑娘心向正道。”
“如何算向了正道?”
长垣想了想,“思无邪,气正清,则道成。”
......
“思无邪,气正清~”
柳心如是学着长垣的冰块脸给宋璋看,惹得她笑得端不住手里的茶水。
“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怎么修炼,整天念那个经书,叽里呱啦,把那个虚无缥缈的道传给别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撞上他了!”
她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伸出手臂给宋璋看,“你看我,你看我这张皮......”
宋璋顺着她所指处看去,原本白皙的手上生出几条血丝,隐约可见,柳心竖了三根手指,痛心疾首道:“三天了!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宋璋笑道:“他不让,你就不会偷吃?”
柳心瞬时一蹦三丈高,“早上天不亮就跟着去竹林坐那块破石头,中午去他那里抄经书,下午他处理完门派事务了又得跟过去清修,他老人家好好坐着,让我砍竹子捡柴火,到半夜才回来。我哪来的功夫偶遇男人去?”
“他只想着渡人渡人,拜托,他知不知道我们魅妖天生靠食人淫念精气存活的,再这么下去,我妖魂都要散了,他渡个鬼去啊!”
柳心说着,忽见宋璋下一刻拿了剪刀在指尖划了一个小口,带着香气的血液便嘀哩哩落尽了茶盏中。
“你干嘛?”
“除人精气,同类的妖血应该也可以,正好我夫君回来的日子也近了,为保万无一失,便宜你了。”
柳心接过茶盏饮尽,不忘吐槽,“也不知究竟便宜了谁,照你这样伤害自己,能有子嗣就怪了。”
“没有就没有吧,妖和人的孩子生出来怕不是个怪物……”
柳心目光微动,“说得倒也是,妖和人注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可没这么说,你这是咒我呢——”
“喂——”
宋璋不知为什么,柳心的情绪忽而低落下来,她走后柳心早早关上门吹灭了灯,任由窗外的月光铺洒在床上,不像往日一般拉上帘子,她只是合上一层薄薄的纱帘。
月光顺利钻进来,她伸出了双腿,仿佛在竹林的那块石上将脚浸泡在水流里一般。
跟着长垣坐了这么久,她倒有些习惯这冰冷起来。
太过炽热往往灼烧自己,唯有冰冷让人在沉寂中清醒。
然而越是想清醒,越是思索,头脑就越是发热,她觉得浑身都有些滚烫起来,烦躁地起身倒茶,壶里却是干的,她转而拿起宋璋送来的一坛冷酒,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冰凉的,甜滋滋的酒划过喉头,暂时安抚了躁动的大脑,连那酒坛坠落的碎片划上了手心也未曾感觉到。她只觉得脑中的那团火焰渐渐四散开去,化作一股暖流,向四肢蔓延开去,像溪水划过圆石,轻轻的,缓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