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是和长垣一同进的山门,一同长大的。别人或许听到长垣被罚的传闻,不过当作一件风月趣事,饭后谈资。他却不能明白,因为他看过长垣的努力,明白他的抱负。
修炼,是长垣从小坚持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执念。他对道的钻研到了痴迷地步,为了道术,十几岁的他在雪山里打坐过三日,被师父捞了回来痛骂一顿。后来他转而每日清晨在竹林练功,就这冰冷的溪水,尖石被他坐圆,鸟雀为他折倒。
为了修道,他什么都能做。
正因如此,他更不能理解他居然要为了一个妖女破了苦心多年追求的道。
生了情,便有了贪,多了妒,藏了恨。修道修心,最忌道心动摇。
更何况,还有先例在前。
“长垣,不是师父古板苛刻,你难道忘了你师父么?他也是因为那个女妖,一步步受她的引诱生了情丝,为她控制,最后害死了青云山大半子弟。他的尸骨至今还葬在万妖塔下,你难道想重蹈他的覆辙?”
“我不想重蹈覆辙,也不会如此。”
“那就交出那女妖。”
长垣对长青摇了摇头,长青一股无名怒火升起,“你一定要固执己见么?妖类最擅伪装,当初赤炼师叔也是像你这样收了那妖女为徒,以为能感化她向善修行,结果呢?她受了赤炼师叔莫大的恩惠,却还不是翻脸不认人,利用师叔妄图偷走青云图,大开杀戒,致使所有人葬身山下。”
这妖也是魅妖,长垣的现在就和赤炼的当初一般无二。别说师父,就是他也不信这妖类无所图谋。
锁妖袋中的柳心心中猛地跳了跳,原来那传说中的赤炼就是长垣的师父,有这么一段往事在,难怪赤峰老儿反应这么大。她现在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长垣不说话,该不会真的要把她交出去吧。那可不就是玩脱了。
柳心的心扑通扑通跳着,良久,才听长垣道:“我不是师父,我和他不一样。”
咻得一声,凌厉的鞭子猛然甩了过来,落在长垣的背上,皮肉与鞭子的接触声音听得柳心一震,不禁往锁妖袋中缩了缩。
赤峰的声音从袋外传来,“荒唐!你凭什么拿全青云山的命赌一个妖的善心!”
这一鞭让长垣几乎咬碎了牙齿,他已经很多年没受过这样重的责罚了。身体的剧痛让他直直淌下冷汗来。
赤峰在外听着,越听越气。长垣已经完全被这妖女迷了心智,和他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扬起鞭子又是一鞭落在了长垣身上,长青忙扯住了赤峰的衣袖,“师父,长垣浸了这洗心池的水,本就性命垂危,您再这样打下去他会没命的。”
“让开!他若不生异念怎会受如此重的伤?别人进这洗心池也不过痛上半日就好,他竟至于危及性命的地步,可见他对那妖女的执念之重。我今日便要打醒他,叫他知道,他和那妖只能有一个存在。”
“那就请掌门打死我吧。”
长垣虚弱的声音幽幽传到赤峰耳边,他气得几乎吐出一口老血,“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和她,同生共死,她生我生,她死我死。掌门要杀她,便先杀了我。”
“长垣!”
长青听着这火上浇油的话,到底没拦住,赤峰使了全身灵气注入那鞭上朝长垣挥了过去。这一鞭他不闪不避,从眼尾到下颌,绽开血肉,露出了骨头。深红的血顺着下巴一点一点流淌下来,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长青呆住了,赤峰也自知自己方才那一鞭是下了重手,恼恨地看了长垣一眼。大手一挥,撤去了长垣身上那两条沉重的锁链,拂袖而去。
柳心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浓重的血腥气带着山洞的阴冷压抑在她心头,看着眼前的血人。她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托住了男人的下巴,掌心很快盈满血水,顺着她手腕的青筋淌下,分明的红线,是他的血划上的。
刚要伸手,又想到了什么,掌心的灵气瞬时消散。
她想了想,变作了一只紫红的狐狸,扑到他身上,像最原始的动物照顾同伴那样,舔舐着骇人的伤口。
小狐狸一边舔舐一边发出呜咽的声音,长垣睁开眼,一记金光袭来,她不防被击中倒在了地上。
她翻开掌心,那微微刺痛处带着长垣的血印,化作一道竹纹。紧接着又是一阵金光,男人赤裸的身上出现了一条一条金色的交错花纹,它们似乎闻到熟悉的味道,化作一只只萤火虫,脱离了男人,在空中徘徊列队,形成一张巨网,咻得朝柳心扑了过去。
柳心吓得闭上了眼,以为长垣当真要趁机杀妖证道,睁开眼时却发现那网紧紧贴在了自己身上。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这是......
“是无法衣。”他破天荒地对她笑了笑,“穿上它可以盖住你身上的妖气,也可以免受一般妖邪的侵扰。它也是破开竹林阵法进入万妖塔的钥匙。”
柳心闻言猛地瞪大了瞳孔,长垣却仍是淡淡的笑着,那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似乎早已将一切看透,让她无处遁形。
“你走吧。”
他说,“你的禁制已经解开,救了你弟弟就赶快离开这里。”
她觉得一切好像做梦一样,脑袋一片混乱,她不明白怎么突然事情就到了这地步,如此顺利地她拿到了钥匙。他拱手送上,护她离开,她本应该当即逃跑,速战速决。
可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双脚定定地站在了那里。
小狐狸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眉头微蹙,似乎很是不解。
长垣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你不走,我被掌门打死之后你也照样得死,而且会死无葬身之地。不如现在离开,少送一条性命。”
“嗷嗷~”(那你呢?)
她走了,他会死么?
“我破了道,犯了禁,注定在此陨落。这是我的劫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这是我的宿命。做不成仙,便注定天定我命,我认了。”
长垣的笑中带了些许苦涩,随即他望向柳心,“走吧。”
柳心还未来得及思索,只感受到一阵大风刮来,顷刻间那只狐狸便消失在眼前,只余长垣脱力缓缓沉没在一片深池之中。
咻得一声,长青将池中人捞了出来,金色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长垣体内,脸上的伤疤也缓慢愈合着。
“你当真就这么把无法衣给她了?”
长青到现在还是觉得长垣是哪里错乱了,好好的孩子,突然就成了那痴情冤头种子。
“师兄不是说假如她不回来,上天入地也仍旧要把她抓来么?既然如此,无法衣给她又何妨。”
“我看你是怕她一去不回。”长青冷哼一声,“她若对你是一样的真情,你们彼此相爱,自然不会让你替她受罪就此离开。我是替你证真情,你却为她变着法想退路。”
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妖力仍残留体内,带着刺痛,牵动着长垣的心。虽然痛,却因此还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想,这也是‘爱’吧?他垂下眸子,淡淡道:“我相信她。”
他相信她也是爱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