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槐树的叶子刮得猎猎作响,昏黄的烛火照在女人脸上,被水泡发得皱巴巴的皮便显出凹凸不平的坑洼,像洗净的花生壳一样,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绛红色的衣裳,不知被什么刮到已经磨损了许多,长发披垂,活脱脱一个可怖的女鬼。
她玻璃珠似的黑眼睛空洞地看着他们,长袖中露出一双尖利的爪子。
春娘和大斤看见本已埋进棺材里的女儿此刻再度站在自己面前,已经吓得腿软身虚。
“灵……灵儿啊,你有什么话要告诉娘的就托个梦吧。你侄儿还小,别再吓出个好歹来。”
她话音方落,便见那唤做阿灵的女鬼眼珠一转,猛然伸出利爪,姿势诡异地冲着春娘身后走去。
那间屋子里睡着儿媳和刚出生不久的孙子。
春娘直觉有些诡异,忍着害怕颤巍巍拦在了门前,“灵儿,你这是做啥嘛,有啥话你跟娘讲,谁欺负你了还是缺钱花,娘都……”
“啊啊啊啊啊——”
女人先是脖子上一阵剧痛,而后便看见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女儿脸上被鲜血喷了满脸,颈上什么东西冲破皮肉的阻绝感让她意识到了不对,等她低下头去看清那液体,便眼前一黑,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倒下了下去。
大斤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面孔绝不是自己那乖巧的女儿,看见妻子惨死,抄起了靠在墙边的铁耙,护在门前。
“杀人啦,来人呐!妖怪又来了!”
里面的人似乎终于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拍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爹,怎么了?爹,是妖怪来了吗?你开门呐!”
大斤慌忙之中不忘插了一根横木在门上,“妖怪,捉妖师还没走,你还敢过来,我告诉你,再不走等他们来你就没命了。”
阿灵似乎对眼前人的一切都不太在意,她的的眼珠始终在屋子紧锁的那扇门上,透过那扇门,仿佛能看见瑟缩的妇人怀中的婴儿。
她眼神转暗,起身飞了过去,直直撞断了那根横木。
木门轰然倒下,阿灵嫂抱着儿子惊恐地看着朝他们伸来的一双利爪,下意识将身体弯曲紧紧护在了儿子身前。
似乎是感受到危险,又似乎是被母亲的胸口挤压,婴儿瞬时放声大哭。
大斤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就在他绝望之际,一道金光一闪,李裕持笛一管朝着阿灵的手击去,暗红的长甲顿时掉落下来,连带着指尖被那金光磨得血肉模糊。
她连连后退倒在了地上,很快又是一张符咒朝她压来,阿灵顿时动弹不得。她努力牵动身子想要朝李裕袭去,却被一股力压得死死,她仿佛无知无觉,一双血淋淋的手在石地上摩挲,撑着想要冲破法阵。
李裕收起玉笛,颇有几分得意地看着她,“省省力气吧,上回是错用了捉妖符,这回你可跑不掉了。恶鬼伤人,今日我便要你魂飞魄散。”
附近接连赶到的村民见那妖怪被李裕制服,一个个终于放下心来,壮着胆子围拢在院子里。先前儿子被掏心惨死的那家人反应尤为激烈,那家男人直接夺过大斤手里的铁耙朝她刺了过去,阿灵抬头带着满腔的恨意龇牙盯着他,肩上正挨了一记铁耙,血肉翻出,隐约可见里面的白骨。
都知道这妖怪专挑小孩挖心,家里有孩子的此刻都抄起手里的东西砸了过去。李裕怕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把他法阵砸坏,毕竟他和魏无笙的灵力在这村里都弱了许多,抬起手道:“行了行了,各位乡亲都往后退两步,我要驱魂除鬼了。”
李裕将玉笛竖起,蘸了指尖血开始在一张空白符纸上画字。他心中默念,片刻之后,对魏无笙点了点头,那边剑锋一指,符纸便朝着阿灵身上飘了过去。
这麻烦一除,总算是可以走了。李裕想,他今日占卜,见罗盘指向京城方向,可知下一块碎片就在京城。淮南王的人暗算他们这一事还没完呢,等到了京城,这些新仇旧怨都得好好清算清算。
就在他静待这只怨灵消散的时候,意外再一次由何平引发了。何平跑得不及魏无笙等人轻功拔步飞速,等他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他闯入了法阵中,强行以肉身之躯替那女鬼挡住了术法的攻击。
“阿灵,你的手……”
何平注意到阿灵的手指尽数剥落,袖口被血染红,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此刻已涂满大块暗红,不是她的血,他松了一口气。
阿灵发觉这个男人捧着她的手,一副心疼的神情,毫不犹豫地张开嘴朝着他颈边咬了过去。
何平颈边一阵剧痛,“阿灵,你回来了吗?是我啊,我是阿平。”
腥咸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他感觉到嘶咬他的那力道似乎轻了一些。阿灵漆黑的瞳孔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似乎是惊异,她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了阿平。
李裕松开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一脸惊诧地看向魏无笙,这什么情况?
“何平,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出来!”有与和平相熟的村民惊呼道。
“阿平,你怎么可以抱着阿灵姐姐呢?阿灵姐姐已经有夫君了,你有有娘子了。”
阿芳撅着嘴就要上前把阿平拽回来。
还在犹豫要不要暂时收回法阵的李裕不免抽了抽嘴角,这傻子的关注点还真是清奇。“喂,那是驱魂的法阵,你别进去。”
阿芳对他做了个鬼脸,一边却已经来到了阵法边缘,不高兴道:“那你还不赶快把它关了,阿平会受伤的。”
姗姗来迟的村长见阿芳吃力地试图冲进法阵中,焦急大喊:“阿芳,你这讨债鬼,快回来!他跟那个妖怪是一伙的,就是他要害死我们全村人,你还要去救他吗?”
村长继而转身对李裕和魏无笙道:“二位师父,我看他必定也已被那妖怪附了身,干脆就此杀了他们,莫要有顾虑。”
安抚好儿媳和孙子的大斤此时闻言道:“老三呐,你误会了,阿平和那个妖怪不是一伙的,他只是以为那是我们家阿灵罢了。”
“阿平,那不是阿灵,是先前那只妖上了阿灵的身,你快出来让师父杀了它吧。”
何平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迟缓,越来越沉重,头脑却轻飘飘地,他努力地想要拽住自己的脑袋,思绪却忍不住飘飞。
那头的阿灵则反应更大,她一会儿龇牙咧嘴,一会儿皱着眉头神情痛苦,似乎有两个人在身体里打架一般,头疼欲裂。
“啊啊啊啊——”
阿灵痛苦地嘶吼,声音尖利,何平也揪住了自己的头,又听见阿灵的嘶吼想要护在她身上。
“放了他们吧。”
宋璋忽地看向了魏无笙,淡淡道。
她今日来这里已经很稀奇了,这会儿又替那个何平求情,这让魏无笙很意外。
“为什么?”
“你不是最良善心软之人么?何平不是妖,你能感受到,滥杀无辜,不是一个好人该做的。”
“我是好人,但不是滥好人。”听出了她话中讽刺之意,魏无笙微笑道,“他今夜在水里下毒,想杀死我们所有人。怨灵又再度出现试图作恶,他们里应外合,何平是不是妖,但他也不无辜。”
他的理由很充分,而且一经她劝说,反而有种非行不可的意思在。
“他身上有神的味道,神泽降临过他身上,杀了他会受神诅咒的。”
魏无笙蹙眉,见鬼似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神是什么味道。”又是哪儿来的神泽,神咒之说,简直莫名其妙。
“或许是妖的直觉吧。”她也说不上来为何会有这样一种感觉。自从来了这个村子,她就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如在迷雾中穿行。
这几日下来,显而易见,有另一种真相深深掩埋在这个村庄的地下。她想要揭开这个真相,看清迷雾背后到底是什么。
魏无笙本不相信,听了一耳朵的李裕却忽而面色大变,急忙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