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平地起雾,颤巍巍的向上飘去。光影突变,场景又一次发生转换。
这次是在不知名的肉市。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形形色色的人在摊子前叫卖,桌子上摆着不知名的动物的肉,摊主拿着刀恶狠狠却又近乎谄媚的迎接客人。
淮陌下定了心要找个活计干,他选择了肉市也是因为心里盘算着摊主或许会发发善心把卖不掉的肉分一些给他。
就算一点肉也行,或者就分他一次也行…
他未久经世事,还带着些腼腆与羞涩,抹不开面也不知道怎么给摊主说,怕被拒绝。
想到家中奶奶,又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干脆打算不要脸,随便站在个摊子面前。
那摊主一脸络腮胡,膀大腰圆,看着就不和善,可能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容易吓到客户,语气便柔柔软软:“小兄弟,买什么肉啊,我这有牛肉也有羊肉,都是现杀的。”
为了展示他家肉的新鲜,随便举起一个不知道哪里的肉,那肉往下滴着血,坠到案板上,又陷了下去,仿佛那案板也想品尝一下这血是否和他说的一样新鲜。
淮陌忘了要说什么了,心里却泛起热来,热乎乎的,有种原始的冲动。
活了这么久,他从没这么近距离面对这些血腥之物。
他不知道自己是妖怪,但这不代表他就没有妖怪的本性。面对血,尤其是新鲜温热的血,会激发他的妖性。
但他是槐树妖,比起什么虎妖豹怪好得多,还是能克制住自己的妖性,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摊主见淮陌迟迟不说话,火苗蹭得一下窜出来:“唉— —我说,小兄弟,你是不是来买肉的,不买别在这碍事,给我过一边去,别挡我做生意,不然小心我给你剁了扔给街尾那家。”
说着,变将案板上的刀拿了起来,握在手上。那刀沾着一层暗色的血迹,又泛着森森的冷光。
淮陌被这么一吼,倒也没有胆怯害怕,反倒是极平稳冷静:“我是来找活干的,大叔,您这缺人吗?”
摊主瞬间像吃到苍蝇一样,满脸的嫌弃:“去去去,我这不缺人,天天自己都养活不起了,我还招你?走吧,小兄弟,不然我真要给你卖到街尾那家了。”
淮陌不知道街尾家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大叔倒是说到两次这家了,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还是死皮赖脸:“求求你了大叔,我还有个奶奶等我照顾呢…”
摊主笑了起来,像是讽刺淮陌所谓的“孝心”,声音极其刺耳,但笑着笑着又停了,凑近淮陌一瞧,脸色又忽然黑下来:“你不是那街尾的摊主吗?我才认出来…你要在我这干工?耍我呢!快点走!”
淮陌倒是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还在这家街开小摊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有街尾到底是干什么的?
好奇心驱使他没再傻站着,转身跑向街尾。
***
空气弥漫各色禽类、畜类、鱼类的血腥味,淮陌越跑越兴奋,快到街尾时,他嗅到了一种几乎让他发狂的味道!
本能或者说是直觉告诉他,那是人血。
在闻到那股让人着迷的味道的第一刻,脑子里弹出两个字— —“人血”。
他不是没有见到或是闻过人血,但这次很浓烈,从来没遇见过。
街尾到了,人团簇拥着,挤来挤去,看不见摊主,却能听见一阵阵哭声,撕心裂肺。不止哭声,还有手起刀落时,刀破过肉与骨头的撕裂声,以及那刀狠狠砸向案板的低沉声。
淮陌怕有什么变故,便将衣领向上拽了拽,遮住自己大半的脸,靠着纤细身体,机灵地挤了进去。
人团涌动,结结实实的,但淮陌凭着身子与巧劲,还是进去了。
他望向摊主那一刻,像是一种无形的风化作大力冲向他的脑子里。
清秀的脸庞已经呆滞,瞳孔中倒映的脸庞与他一样清秀。
或者说,那人和他一模一样,五官没有一丝分别。
但神情上些许不同,淮陌的笑是阳光明媚,但那摊主,或者说淮阡的笑带着阴郁,仿佛深不可测,让人无法琢磨得透。
怪不得先前那男人把他认错,两人几乎是无法辨别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遇见了妖魔鬼怪,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孤儿,是被奶奶收养的,或许面前之人是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呢?
淮阡后面像是一个巨大的绞刑架。
那是一根柱子,或者说是圆台,绕着圆台一圈铁柱的锁链吊着许多死人,或是男人,或是女人,也有小孩和老人,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身体残缺。
有的没了胸脯,有的没有了大腿肉,还有的没有了胳膊。
再旁边是形似小屋的铁笼子,里面的都是活人,赤身裸体,坐在笼子里没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眼珠里是如死人一样混浊。
淮陌是妖,他不觉可怕;但他读书看戏,识字明理,也知道,这很可怕也很可悲。
他知道这很常见,这是“菜人”。
***
顾名思义,菜人就是当做菜的人,这种人本身是普通人,但却把自己当做是市场的菜,将自己卖出去当作食物,只为了换取一些钱让家里人好过一些。
明末清初,屈大均作了一首《菜人哀》。
—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归得终老。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对菜人而言,女人是佳品,胸脯肉最为鲜嫩可以做成馄饨,体味体毛较男人而言也较少较淡,适合烹制。
菜人在明朝就已经兴起了,不止饥荒时期才有菜人,淮陌对此也并非十分诧异,
门嘉言看了半天已经实在是接受不了,胃里泛起一阵酸,争着要涌出来,但毕竟是元神,没有实体,什么都吐不出来。
虞梦对这些倒是知道的不少,她自小没什么趣味活动,读书万卷,卷卷不一样,看的极其杂,她一边笑门嘉言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边又给他补充菜人的知识。
“就这么人吃人,会得什么朊病毒吗?”
虞梦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朊病毒好像得吃脑子才行…那个时候还是流行胸脯肉和大腿肉,很少吃脑子的。”
门嘉言又开始恶心:“这淮阡怎么开始在这卖人了?他也没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