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场惊蛰,万物从她的体内复苏,儿株幼苗缓缓抽动,她发现只要想到能在学校见到的几个人,就难以抑制那种发芽的奇异感觉。
同桌嚼着面包,看她神清气爽的,就说:“程池你太努力了,在家里是不是又上了七
天网课,好努力呀你——我完蛋了,每天都玩到凌晨两三点,一点作业都没看,你好卷。”
“没有。”程地重复着每次放长假过来的回答,“我不上高中网课。”
只是偶尔看几节大学自动化课程,接接集成电路,搓平衡车,或者跟鹿大材料物理实验室的师哥师姐们,替电磁实验打下手,诸如此类。
“你就骗我咯,肯定学了好久!”同桌也重
复每次必说的话。
不论几次,程池都不明白这种事情有什么问出来的意义,又有什么骗人的价值,索性就不回答了。
沈听落今天有体育课,打完篮球提前跑来楼梯口等她,司机已经把午餐送进来了。
等程池出来时,楼道熙攘的人流已经散去,喧哗声变得很远,她看到拐角处的男生手插着兜,外套袖子半捋到手肘,稍侧身子靠着栏杆看楼下。
他没进教室等,也没再打游戏,就安静地看楼下园心角落了一地的花树。
“那原来是一棵合欢,坛子边上还长了两株矮栀子花,鸟鱼还扯了几块锡纸给它挡雨,还被当垃圾给暴雨吹跑了呢。”沈听落见她出来,往楼下一指。
在程池的印象里,下面那棵树亭亭如盖,枝繁叶茂,到九月份的时候开着粉白色像古典舞蒲扇的花——但她不认识,也没走近看过,更不知道什么栀子花。
原来是合欢树,她不可思识地想,原来
经常在阅读理解里出现的树竟然是在身边也可以种的吗?
思及此,她又有些惭愧:“我不知道。”
“嗐,我以为什么大事呢,你是祖国的花朵又不是园丁,哪能什么都知道啊。没事儿,小爷洞天晓地下次见到了告诉你就是了。”沈听落和她一起住楼下走,“明年小六子说不定会拉着你一块儿去种矮栀呢,她说一年种两株,毕业就成群了。”
“明年吗?”
“是啊,今年来不及了,得明年春天才能种呢,否则该冻死啦。”
程池眨眨眼,抬头看他推开门。
“surprise!”
一声惊呼把沈听落吓得一抖,差点后退踩到程池。
“哈哈哈,被我吓到了吧?”陆知心眨眨眼,起身走过来。
“大小姐,把我吓死了也继承不了我的遗产。”沈听落呼了口气,顺着向里走,往桌上扫了一眼,摆满了菜,堪称满汉全席。
他顿了一下,问:“怎么个事?”
“我妈出差了呀——”陆知心冲明显很开心的程池露出甜甜的笑,拉着她说,“未来半个月我都和你们一起吃饭哦。”
程池压根不用消化时间,一下就接受了,说:“好。”
“我看阿姨也没有让你饿着的意思——”沈听落朝那还冒着热气的菜努努嘴。
“嘻嘻,这是南姝姨给我带的啦!”
她们两个很快凑在一起,沈听落也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反正插不进去。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算是明白了他妈的意思。
陆知心哪里缺饭吃?是江南姝缺只眼睛,生怕他儿子混不吝的十七八岁把程池吞了。
显然亲爱的母亲是杞人忧天.她要是多看看两人们相处,就会发现他的混蛋儿子被人当狗玩呢,虽然程池从不这样认为。
但看程池低着头,靠在陆知心耳边,看着她手里挥舞的手机界面,眼眸里闪着碎碎的光,嘴角不自觉漾出笑意,眉眼弯弯。
沈听落出神地想∶算了,半个月而已,反正多个人也不会怎样,实在不行让江鸟鱼把人掳走好了。
.
午后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程池关了窗后把自己找了一小时的资料包全发给了沈听落,告诉他这是物竟前几个赛季的主攻方向和一些典型例题以便在时天的考试前临时抱佛脚。
沈听落回了好几个“谢主登恩”,把她逗笑了。
一场雨不知疲倦地下,忽大忽小,直到把
鹿城拖拽进暗夜,雨势反而愈演愈烈,砸在窗户上炸出水花。
校园里放学人潮褪去,雨线里模糊闪着红色白色的车尾灯。
沈听落尴尬地站在屋檐下,小心瞥程池脸色,试探性地说:“要不我破窗而入把伞拿出来?”
“咔啦”~
教学楼里响起铁拉门上锁的窸窣声。
程池说:“现在你要在保安眼皮子底下破门再破窗了。”
“……”沈听落放学那会儿雨停了十分钟,哪还记得拿什么伞啊,两把伞没一把有着落。
“等一会儿吧,等雨变小。”
但是大雨噼里啪啦打在铁板上,硬化水泥地板积了一层水,翻出雪一样的白。
一时半会是小不了了。
其实这样的天,说是秋天也说不过去,毕竟没有落叶,穿长袖的也是屈指可数,温度往往居高不下。
下了大雨席卷的也是淡淡凉爽。
程池一颗心跟着上下飘摇。
她听见沈听落的声音撞进水珠里∶“要不我们冲回去吧……”
砰!
帆布鞋捅进水洼里,女生已然冲进了雨幕里,和大雨融为一体,回头喊:“沈听落!”
沈听落眼中闪过的震惊只一秒就被沸腾的兴奋取代,抬脚冲进去,追上她。
昏黄的路灯变成透明的网兜住这场雨,也兜住雨里疾跑的少年。
雨珠不由分说砸在皮肤上,全身湿透的感觉让程池体会到了一种高中以来前所未有的自由,她头一回切身体验到了沈听落、程野他们在机车上与风共舞的快感——
烦恼、怯懦、兴奋和愉悦都丢在了风里雨里,带来叫人痴迷的畅快。
她跑得那样轻盈,好像连锋面般的雨都化作她手底下的大招,能助她一剑破万法的那种。
沈听落在这场雨里隐隐约约触碰到她那颗宝藏般的心魄。
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水光潋滟,奔跑着两个自由的灵魂。
十六七岁的年纪,合该淋这样一场雨,这样一场冰凉浩大的夏末的雨,让他们明白,世界不过这样,每个人都有淋雨的权利,人生不过这样,淋一场雨并不会怎样。
死亡与深渊离得还很远,选择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
淋一场雨,找一颗清澈坚韧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