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脚细长,长着尖细骷髅头脑袋的怪物四肢并用的从深处爬来,它一边爬,一边痛苦的呻吟。
见到有生人闯入,它立刻加快速度,呵哧呵哧的冲向二人。
黛玉嘴一抽,宝钗搂住她的肩膀。
“怪物是假的,我是真的。”
“……其实我觉得你也很适合心理学。”黛玉心下平静,意识世界稳定下来,怪物张牙舞爪的穿过她们,如一头脱缰的野狗般冲出胡同。
“怎么说?”宝钗轻笑。
打头的怪物失利,胡同里刮起飓风,将两侧的门吹的噼里啪啦响,那些门悠悠荡荡,突然猛的一撞。
地面一震,隐隐听到有东西在打哈欠。
宝钗揽着黛玉继续走。
“能控制心神,能无畏无惧,唉我讲的也不对,你不止适合心理学,你学什么都能学成的。”黛玉压住心头莫名的情绪,用语言来转移这份恐惧。
说来奇怪,自打成为心理医生后,她探索过很多病人的意识世界。
有贪婪的,恐惧的,愤怒的各类情绪,第一次进入的时候或许有些新奇,但再之后,就是止水般的平静。
即便是宝钗那类梦魇,诡谲离奇的怪物和巨型螳螂,黛玉也能平静的应对。
怎的到了英莲这里,却有抑制不住的恐惧呢?
总觉得,总觉得隐匿在怪物深处的阴影里会有她熟悉的东西。
熟悉的东西?
黛玉百思不得其解。
“英莲?”宝钗一喜。
右侧一扇门开开合合,宝钗看见英莲蹲在房间角落,有一个单腿的鳄鱼头怪物正拿鞭子抽打她,她呆呆地看着鳄鱼头,眼神空洞,白皙皮肤被抽出道道血痕。
“那是记忆碎片,不是梦体。”
“记忆碎片是将过去发生的事与思想里的一些意象结合,拼凑出的场景。比如这个鳄鱼头抽打她,我的理解是她曾被人这样打过,同时她儿时记忆中,听过独腿鳄鱼形象的童话故事,所以现实与童话结合,构成了这类场景。”
“而梦体与现实世界联系最深,它带着现实世界直观的所有认知记忆。”黛玉解释道。
“怎么分辨它们呢?”宝钗问道。
“看眼睛,有情感的眼睛,才是真正的梦体。”黛玉继续前行。
二人接着走。
两侧的门里场景,阴暗恐怖,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地狱,那大概就是英莲的梦境。
这里有拿烧红的火棍烫英莲的□□。
有百般凌虐英莲的蜘蛛。
也有痛骂殴打她的母蝗虫。
一幕幕惨不忍睹,看的宝钗心里酸楚,若不是身在梦中,只怕已经泪涟涟。
“忘掉他们,他们抛弃了你,你该忘掉他们。”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最深处传来。
那个声音温柔有磁性,听着很是舒心。
只是,有一点点别扭。
不等宝钗分辨,就见身边的黛玉浑身颤抖,她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接着,她甩开宝钗的手,不顾一切的冲向那里。
黛玉情绪的波动,引得英莲意识世界一阵动荡。狂风席卷,吹的宝钗睁不开眼。
“林医生!”宝钗追着她跑。
两侧房门大开,原本凌虐伤害英莲的怪物们停止手上的恶形,争先恐后的跑出门来,龇牙咧嘴的扑向入侵者。
“林医生!你等等我!”宝钗伸出手,却摸不到黛玉的影子。
虽然宝钗可以给黛玉一定程度的心安,但此时此刻,她对意识世界的控制远不如黛玉,完全拿不出平时爬山的劲力,只迷失在原地,找不到黛玉的方向。
黛玉竭尽全力压制情绪的波动,她拼了命的追声音的来源,明明已经压住心头波动,却依旧能听到心跳砰砰砰。
她迎着狂风,迎着怪物们快步向前。
情绪没有完全克制,怪物们可以碰到黛玉,它们的爪牙疯狂的袭击黛玉。
黛玉竭力克制,脸上身上还是受了伤,一张俏脸上血痕密布,红白两色的交融将病态的美丽发挥到极致。
不知跑了多久,怪物消失殆尽。
黛玉进入了一个虚空的世界。
胡同消失不见,宝钗也消失不见,四面八方都是无解的血色,映的她脑中一乱。
“是他们抛弃的你,你应该忘了他们。”男声温柔的说道。
“不,他们没有抛弃我,他们是去世了。”
“你还活着,而他们去世了,那不就是抛弃你吗?”
“人的死活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吗?!”黛玉失控道。
“哈,哈哈,如果他们真的爱你,当然愿意为你活下来。而现在,只有你孤零零的在人间为他们悲伤,你觉得他们爱你吗?”
“……静心,静心,静心。”黛玉闭上眼,强行切断与自己的记忆链接。
“呵…”男人轻笑一声。
黛玉再睁眼,眼中一片平静。
青蓝色的世界中,有一个女孩埋头在双膝中,抬头看着一个男人。
那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腰圆背厚,剑眉星目,直鼻权腮,相貌不俗。他穿着暗灰色的中山装,半蹲在英莲面前。
“你叫香菱?”
“不,我是…甄英莲!”英莲哭喊道,抱住眼前男人的胳膊,“我,我记得您,您是…”
“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男人声音温柔,具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气势。
“你的父母弄丢了你,让你落在这里,是他们的错。忘了他们,就是忘掉痛苦的根源,那么即便你身处苦境,也心存清净。”
“不,不,我不要忘掉他们。”英莲哭道。
“忘了他们,忘了你的名字,你只用记得,你是香菱,是赵家村的人…”男人循循善诱。
“我…我是香菱,是赵家村的人?”英莲懵懂的看他。
男人替她拭去眼泪。
“对,你是…”
“你是甄英莲!你是甄英莲!是甄士隐的女儿!你不是谁的人,你是你自己!”黛玉高声打断男人。
“甄英莲!甄英莲!你叫甄英莲!”
“记住这个名字,记住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记住不管多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你身上,都不是你的错,都不该让你继续痛苦!你要记住,记住我说的话。”黛玉攥紧拳头,一步一步的靠近。
男人回过头来。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神态。
黛玉咬紧牙关,狠声道:“是你,贾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