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蒙面人摸着下巴,琢磨道,“可是我有些不大明白,才入叶府半年的你,怎么就被送回家了呢?还是被一群下人护送回来的,这可不是一个妾室该有的待遇。”
陈秀锦没想到这蒙面人知道这么多,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解释。
蒙面人敏锐地看到了陈秀锦眼中的迟疑,轻笑一声。
刘兰香和陈德早就被这无妄之灾吓得魂不附体,并没有听二人的对话,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柄锋利的剑上。
忽然,他们看到剑从刘兰香的脖颈处移开,下一刻就指向陈秀锦的心口。
锋利的剑尖抵在单薄的布料上,似乎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够刺进胸膛。
刘兰香回过神来,想都没想就跪在蒙面人脚边。
“姑娘,姑娘您大发慈悲,放过我女儿吧!她不懂事,您别和她计较,我、我可以帮您打听,您别……”
陈德也白着脸挡在陈秀锦身前,颤抖着说:“您要杀就杀我,放过我女儿,我给您磕头了!”
蒙面人扫了一眼这对惊慌失措的夫妇,叹着气说:“那好吧。我本来不想伤及无辜。不过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我也没办法。”
陈秀锦闭上眼睛,终于下定决心。
“不用了。我告诉你就是。”
“叶府西苑有一个疯子,名叫薛停燕,是个女子打扮的男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这是我唯一知道的秘密。”
蒙面人喃喃道:“停燕?怎么起了这个名字……倒也难怪……”
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剑。
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蒙面人没再说什么,转身打开房门,就要离去。
陈秀锦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跟上前一步,追问道:“你找到他之后,要对他做什么?”
“当然是接他回家。就如同陈娘子你一样,他也该回家了。”
蒙面人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随即,陈秀锦从嗡嗡的耳鸣声中听到了父母的呼唤。
刘兰香强撑着站起来,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道:“孩子、你别吓我……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陈秀锦回过神来,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不知怎么安慰刘兰香。
对她而言,这样鲜明的关爱太过陌生。那封家书上的承诺不期然兑现,灼痛了她自以为的决心。
陈秀锦忍不住红了眼眶,道:“娘,我没事……是我连累了你们。”
一旁的陈德擦干眼泪,看着相拥的母女二人,默默拿起桌子上那碗有些放凉的面,说:“我再去给你热一碗。”
无形之中,芥蒂与隔阂一点点消散。
也许是这一番声响传到里屋,陈秀锦刚扶着刘兰香坐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缝里探出,揉着眼睛问:“娘,你在做什么呀?”
显然,他没有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刘兰香赶忙擦干了眼泪,不想让孩子看到,道:“福年,快过来看看谁回来了。”
见了陈秀锦,陈福年高兴地推开门,一瘸一拐地走到陈秀锦身边。
他还是个孩子,不会察言观色,也不懂隐藏情感,真诚地说:“姐姐,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陈秀锦的目光落在陈福年的腿上,问刘兰香:“娘,大夫怎么说?”
刘兰香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平时多注意修养就不会恶化,虽然没办法完全正常走路,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陈秀锦摸着陈福年的头:“那就好。”
刘兰香强忍的泪水却一下子又流了下来,啜泣起来。
“秀锦,是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原谅我们,你能回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从今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你,让你过上好日子……”
陈秀锦沉默了。
从她进叶府后,她就告诉自己已经和陈家没什么关系了。但这不意味着,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连累陈家人。
停燕、叶府、蒙面人……一个又一个意外接踵而至,让陈秀锦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
若是她一走了之,陈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思索之际,陈德端着面条重新回到房间。
他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和女儿说些什么,将碗放下就要离开,又停下脚步,僵硬地说:“多吃点,不够我再去给你做。你,你好好休息。”
陈秀锦开口叫住了陈德。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陈秀锦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想离开金陵。爹、娘,你们要和我一起走吗?”
陈德和刘兰香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没有料到陈秀锦会做出这个决定。对于他们而言,金陵是世代居住之地,所有亲朋、人脉都在这里,他们从来没想过要离开。
饶是满心愧疚,陈德还是忍不住想要问清缘由。
刘兰香开口打断了丈夫的话。
“好,我们一起走。”
一向优柔寡断的刘兰香罕见地露出果决的表情。
她盘算着家产,说:“乡下田宅典当的钱还剩些,我都留着没有用,店铺租期也快到了,不用担心亏损的事情。”
陈德有些迟疑,但还是认可了妻子的决定,道:“你娘说的没错。这里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换个地方,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
陈秀锦能够感受到,面前的这两个人真心想要补偿她。
有那么一瞬间,陈秀锦甚至期望他们能够再狠心一些,将曾经做出的伤害贯彻到底,或许那样,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可偏偏是这样。偏偏如此卑微、如此小心、如此诚恳地,乞求她的原谅。
陈秀锦在这一刻忽地想起了薛停燕。
她自认为自己比停燕成熟,敢于跳出固步自封的高墙、直面过去。可事实是,她根本无法割舍掉面前的亲情,以至于不上不下,要带着他们去追逐过去的幻影。
陈秀锦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做好决定后,刘兰香抱起陈福年,只问了一个问题:“秀锦,你想好了吗?我们要搬去哪里?都听你的。”
陈秀锦缓缓说出了藏在心底的那个地方。
“洛阳。”
多年之前,当秀锦还不是“秀锦”之时,在高墙之内的牡丹丛中,面目模糊的对人对她说:“小玉兰,来到娘这里来。”
本该被淡忘的前尘往事,这段时间,在陈秀锦的脑海之中肆意生长,且愈加清晰。所以她无法留在叶府,她必须亲自前往洛阳,去找仅有着模糊记忆的女人。
那个将她抛弃在荒野的生身母亲。